他在城鎮的西邊開了一家診所,大學念的是牙醫系,畢業後當完兵,在家人的資助下開了一家牙科診所,過沒兩年,與等了他六年的大學學妹結了婚。
什麼都很順利,在西邊城鎮的居民生活中,他的牙科診所變成路標之一,也是牙齒出問題時唯一想到的不二地點。
今天他洗好了器具,早早打發走了唯一的一位護士,不過才六點多,夏日的黃昏太陽總是落的晚,他站在落地窗前,滿足地看著還低低懸在矮矮公寓間的火紅昏日。
心裡正在打量著計畫,今晚,他與妻子約好了在城鎮裡最好的餐廳用餐,位子剛好是在全城鎮最高的樓層窗邊,那裡看點點燈火是最浪漫的了。
結婚快五年了,每年的結婚紀念日一成不變地在那家餐廳、那個位置度過。
然後盛裝的兩人帶點醉意回到家中,瘋狂地做愛一晚。
但是今年會有點不太一樣的,他私底下打定主意。
他並沒有準備保險套。
他與妻子原本說好不生孩子,但是城鎮居民帶進診所的每個孩子都是那麼的可愛呀…逗弄著那些熟悉臉孔的孩子、並且眼見他們漸漸長大,他後悔了。
所以今年的結婚週年,他將會與妻子提出要求:生個孩子吧,再不生,將來後悔都太老了…
「叮。」
正在苦腦該如何說服妻子時,已經關上的另一個大門,被推開了。那風鈴聲提醒他:有患者上門。
一個有著美麗大眼睛但是帶著口罩的女孩走進門,身上的衣服邋遢,臉上唯一可以看見的大眼睛帶著驚恐。
「醫生,我要看牙。」女孩的聲音年輕,看來大概只有二十多歲。
「小姐,今天提早休診喔,門上的牌子有寫喔。明天請早好嗎?」
今晚與妻子約好的約會不能遲到。
「醫生,拜託你。」女孩的聲音包在口罩裡,沈悶之餘帶著可憐兮兮的央求。
看著女孩這等模樣,醫者的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好吧,心想妻子應該也不會如此的不近人情吧,她總不能忘記自己嫁的還是一個醫生,即使是個牙醫,畢竟還是一個非得因應病患需求的醫生。
「好吧,請到這邊來。」
他走到手術區,戴上口罩跟手套,女孩跟在身後進入,卻依然沒有脫下口罩。
「妳的牙齒是怎樣呢?」他拍拍手術椅,指示女孩躺下。
「醫生,我…我的牙齒裡住著一隻蟲。」
「啥?」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的牙齒裡,有一隻蟲。」女孩慢慢地重複,聲音發著抖。
「小姐,沒有『牙蟲』這回事的。」
唸過健康教育的都知道,蛀牙是因為細菌侵蝕,牙週病也是牙齦的病變,不管是如何的病例,都不會有『牙蟲』這回事。
牙蟲?哼。他在心裡暗暗笑女孩的無知,難道她是那種老祖母觀念的人嗎?
「是真的,醫生,我…我知道這很荒謬,我不是不知道牙齒有問題絕對…絕對不會跟什麼蟲子…有關…」
女孩依然離他有點距離,穿著及膝套裙的瘦小雙腿有點不穩。看來似乎不讓他相信『牙蟲』這回事,她不想太靠近。
他坐在工作的座位上,雙手環抱,眼神明顯地表達出不相信女孩的話。
他倒要看看這女孩如何說服他去接受這種不符合科學的爛觀念。
女孩竟然開始哭起來,並且強烈地發起抖來。她摀著口罩,抽抽噎噎的,及肩的頭髮凌亂地蓋住稍嫌凹陷的臉頰,但是並沒有停止談話。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我懷疑是別人傳染給我的…但是…但是我已經…找不到那個人了…」
喔,這還可以『傳染』的?事情真是越來越有趣了,他決定跟她一起白爛到底。
「怎麼傳染的?怎麼會找不到人?」
女孩抬起了頭,怯怯的眼神望向他。
「應該是前些日子我到舞廳去…我…跟一個陌生的男孩接吻…」
現在的年輕人哪…只怕這樣玩火得的不是『牙蟲病』,而會是別的吧?
「然後妳就發現被傳染了…『牙蟲病』?」他真的很想發笑,但是中年男子該有的修養告訴他這是不禮貌的。
女孩點點頭,又落下一顆淚珠,滾到口罩邊,濕了一大塊。
「這些日子以來…我…我沒有辦法工作、也無法正常的生活,我的男朋友…被我惹火、跟我分手,朋友都覺得我是…怪胎,連家人都…」她越說,就越是哭的不能控制自己。
這真的勾起他的好奇心了,可能這…『牙蟲』帶給她的困擾不只是牙痛。
「有這麼嚴重?」他坐直了身子,「妳不是只會牙痛嗎?」
「不……」女孩這時把頭壓的更低了,「一點都不痛……」
嘿?一點都不痛?那妳還找我做啥?驅蟲?他真是迷糊了。
女孩低著頭沈默了一陣,他趁這空檔看著窗外的天已經黑了,興起了下逐客令的念頭。
只是這念頭才剛興起、來不及脫口,女孩的話讓他錯愕到無法動彈。
「這蟲子…常常鑽出來,但是我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到痛,」女孩擦掉一點眼淚,但是並沒有停止哭泣。
「牠鑽出來後會慢慢的漲大,我也想過把牠…咬死算了,但是一來我害怕,二來…牠真的很會躲,而且…牠好像知道我想做什麼…就會鑽回牙齒裡…」
「牠鑽出來做什麼?妳有見過嗎?」
這下子真的讓他完全忘記其他的事情了,即使是遇到瘋子,這瘋子的故事也還真是怪誕,並且蘊含豐富的想像力。
女孩搖搖頭:「我…根本不敢看,也沒機會看。」
「怎麼說?」
「牠…牠在對我…」
雖然隔著口罩,他還是看見女孩的耳朵紅了。
「牠漲大後,會…會跟我的舌頭交纏…」女孩閉起了眼睛,「那感覺像是在接吻…我…」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去想像接下來女孩會說啥。
「我……我會有很大的…快感,也會…會高潮…很多次……而且很強烈…。」
他在口罩底下的嘴巴張的大大的,一陣雞皮疙瘩揚起。
這女孩真的是個變態,難怪她身邊的人都會離她越來越遠。他煩惱了,該如何打發她走?
女孩似乎是發現他的心意,突然跪了下來,哭的更大聲了。
「醫生…我拜託你,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的,我真的很痛苦,什麼事情都不能做啊…這樣下去,我會去自殺的…請你…請你相信我…不要把我當瘋子好嗎?」
女孩接下來竟磕頭了。
「醫生您行行好…您行行好,就幫我看這一次吧,如果…什麼都沒有,我以後再也不會來了…我…我就真的認了…。」
他嚇的站起身來,上前扶起了女孩,嘆了一口氣。
看來這是心病吧,如果他幫她看牙後,證明這一切都不過是她的幻想,甚至要他假裝抓一隻蟲出來了,讓女孩安心,也算是做善事吧。
他扶著她走向手術椅。
「坐下吧,我幫妳看看,別哭了。」
他百般無奈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著女孩脫下口罩。
女孩有著清秀的容貌,即使十分的憔悴,卻還是看得出健康時的美貌。
真可惜,這樣的女孩竟會是個瘋子……。
她抿緊了美麗的唇,躺上手術椅。
「醫生,牠隨時都會跑出來,請您小心。」然後她閉上眼睛,張開嘴巴。
他搖搖頭,覺得這女孩該去看精神病院,而不是來牙科診所。拿起夾子,他開始審視她的牙齒。
女孩的牙齒算是很健康的,甚至連蛀牙都沒有,但是在右後方的大臼齒牙齦中,有著黃色的斑點,在健康的粉紅色牙肉裡顯得很突兀。
他碰了碰那個斑點。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那斑點開始變大、然後蠕動,這可真把他嚇壞了,這是什麼?牙菌斑也不會這樣動的啊?
他睜大了眼睛,看著那斑點緩緩的漲大…漲大…並且正慢慢地『爬』了出來。
真的是隻蟲!!!
他嚇得無法動彈,雙手開始發抖,連聲音都喊不出來,他看著那『蟲』變的粗長,宛如食指粗,柔軟地繞著女孩的舌頭,蠕動、交纏。
此時女孩的喉嚨裡開始發出了陣陣的呻吟聲,並且臉色開始發紅。
「嗚……呃…」
因為女孩伸手抓住了他的醫師服,他才回神過來,趕緊用另外一隻手抓了支鑷子,瞄準了那蟲,逮了出來。
卻在蟲子離開女孩舌頭的同時,女孩尖叫了一聲,就暈了過去,彷彿抽離這隻蟲子就像是戳進她心臟那樣的痛苦淒厲。
他抖著手抓著鑷子,試圖把那慢慢在變小的『蟲』,收納到一個容器中。但是只找到免洗杯。他緊張地把牠放進免洗杯中,然後用裝手術器具的鋼蓋蓋住杯子。
他搖醒了女孩。
「對不起…我…我誤會妳了,真的有隻蟲在妳的牙齒裡…」他真心地感到抱歉。「我已經把牠抓出來了,妳現在感覺如何?好多了嗎?」
「你在說什麼啊?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
出乎意料之外的,女孩的表情一臉詫異跟狐疑,這讓他迷糊了。
「妳……妳剛剛到我診所來,說妳牙齒裡有一隻蟲,讓妳很痛苦,要我抓牠出來呀!」
「你在胡說什麼?小學生都知道『牙蟲』這種事情是無稽之談好嗎?還虧你是…」女孩看看周遭,「還虧你是個牙醫師!」
她站起身來,整整衣服,準備離開。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如果你是要綁架我的話,那你還真是找錯人了!也不去打聽一下我爸什麼來頭,」她惡狠狠地瞪的已經發傻的他一眼。
「還想用『牙蟲』這種笑死人的爛理由呼弄我!」
她在離開前猛力撤下他的口罩,甩他一個耳光,讓他撞倒了手術台,跌倒在地。
「你這道貌岸然的豬頭牙醫準備關門歇業吃苦頭吧!」
望著女孩囂張離開的背影,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原本可憐兮兮找他求助的女孩轉變竟這麼大,他真的覺得自己是遇到神經病了。
而且好像還是黑道人物的神經病女兒。這下子真是麻煩大了。
但是…他方才的確是目睹『牙蟲』侵犯的過程呀,也抓住了牠……
一想到這,他才想到打翻的免洗杯裡,那隻蟲呢?
坐在地上他摸到了那個杯口向下倒蓋的免洗杯,翻過來一看,那隻原本已經在變小的蟲,已經又像食指一樣粗了。
不!甚至更粗!而且快速地移動,像是炸彈般地向他衝來。
「啊!不………」
◇ ◇ ◇ ◇ ◇ ◇ ◇
他在城鎮的南邊開了一家診所,大學念的是牙醫系,畢業後當完兵,在大醫院的牙科裡工作了幾年,再跟家裡借了點錢開了一家牙科診所,到現在都三十好幾,依然還在家人的關注下到處相親。
是的,他是太挑了點。但是寧缺勿濫啊。
現在,他正準備關了門,去參加今天晚上父母安排的飯局,聽說對象是個營養師,看來跟他還蠻搭調的。
誰知道呢?看到本人再說吧。
「扣扣扣…」
他望向門外,是那個在在城鎮西邊開業的大學同學,怎麼現在會有空來找他?而且……
他看起來不太對,帶著口罩?感冒了嗎?
開了門還來不及問老同學近況,這面目枯槁的男人先開口了。
「我找你看牙。」
「蛤?你自己就是牙醫幹嘛還找我看牙?」
「我的牙齒裡住著一隻蟲。」
「喂喂喂,你的專業知識因為牙疼都忘光了嗎?」
「真的。」他哭了。「我的牙齒裡真的長了一隻蟲。」
他脫下口罩,露出渾厚並且發白斑駁的嘴唇。躺上手術椅。
「你要小心點……牠隨都會跑出來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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