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2月2日 星期五

《硫味記事》第五書

運氣有很多種面貌。
我們常常很難去輕易判斷來的會是好運還是厄運。







回台中過了一個農曆年,我原本以為我會好很多。

原本預定回台中的這段時間,要跟老婆還有家人享受團聚的時光,也想把脫軌的那個自己找回來。但是我卻沒有給自己時間。我放棄了。

我幾乎是一過完年就回台北打工,去廣告公司當當臨時的業務,這個工作挺無聊的,但是好歹可以賺點零用錢、殺殺時間。更重要的是,讓我有藉口趁早逃離台中。

我為什麼要逃?這不是我夢寐以求的假期嗎?也給自己一個喘口氣的機會。

我知道該多留在台中一段時間,我知道我該這麼做,但是就是不自覺的收拾行囊,早早就就回到了台北,連元宵都不打算在家鄉過了。

老婆問我,既然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一定要先回台北?我對她說,我想多在台北累積一些工作的經驗,畢竟台北的工作環境跟台中差有些差距,打工經驗對於以後決心要留在台北工作的我是一種磨練,而我並不想浪費上課的時間去打工,只剩下假日了。

老婆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並未採取更積極的態度把我留下。我甚至對她這樣的態度會多心地想:也許,她也希望我早點離開吧…

但是我的心裡很清楚,不管打工還是老婆的態度,都只是我回台北的藉口。其實心思不單純的是我,想逃避的也是我。

我是為了什麼找這些個藉口?為了什麼?

過年的前兩晚,我抱著老婆,我比以往還要熱情,用力到讓老婆直喊痛,我用力的咬她、揉捏她,用盡我的力氣衝撞她,直到我快要失去理智地悶哼出聲才作罷。

「你太久沒作了?」老婆虛弱的打著我:「快把我累死了 。」

我只能尷尬地笑一笑,如果她知道,我剛剛差點在高點脫口叫出「學姐」,如果真喊出來,一定什麼都完了。

我心裡很明白,我快完了。

所以我其實不應該太早離開老婆的身邊,不然我會快要忘記我的責任所在,我的心裡應該只能有誰。

以一個男人的征服心態來說,跋扈囂張的女人在床上會是什麼樣子,實在讓人很想一睹究竟,如果那樣的女人在我身體底下求饒、喘息不已,是多麼的令人有滿足感。

我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坦白說就是,光是言語上的征服並不足夠,女人在肉體上的屈就更是個強大的炸彈,足以摧毀我的腦細胞。

瞎忙了一段日子後,不知不覺剩下三天就要開學了我收拾了房間,擺好教科書,自台中回來的這幾天除了打工,就是粉刷房間,不然真是悶的發慌。

裝了新的電話,打個電話給老婆、盧仔還有莊涵如,老婆說等開學後她會找時間再上來台北一次,帶些我上次沒有拿上來的糕餅。

想叫她別來的,畢竟那不是很必要的東西,何必要她多跑這一趟?但是她卻對我明白的說,對我其實是感到擔心,我看起來有點煩躁,有時間就多來陪我,看我是不是會好一點。

當下我聽到她這麼說就感到心慌。

她如此的敏感,察覺到我的變化嗎?就如同我對她的細微改變也有點感覺那樣地敏感? 

但我也只能說,好,妳來吧。

因為我知道有些事情我必須要一直對自己有所警惕,當老婆要上來台北,我該感謝上天又多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懸崖勒馬 。

晚上的商店街顯得很冷清,事實上寒假期間沒有幾家店是正常營業的,這附近的店家都做學生的生意,當長假到來的時候,平常的日子就只有上來玩的遊客在此瞎晃,不然就是跟我一樣少數逗留在學校的學生。

每個人逗留在此的理由都不一樣,不想回家、要打工、準備研究所考試、趕論文…而我呢,主要竟是為了逃避。

也或許是想可以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誰」。但是我想我運氣不會這麼好。還是該說這麼壞?

「你怎麼沒有回家?」我差點打翻剛剛裝滿的關東煮,才正在想著呢,這聲音竟然會出現?

真的是她,那個鬼學姐白逸淳。剛剛才正在想運氣的問題,現在竟然就讓我遇到了。

「我、我是回台北打工的。」

她還是老樣子,只是穿的很家居,寬大的上衣跟運動長褲,長髮披散在背後,手上還抓著剛剛買的牛奶。

「是喔。」她淺淺的笑一笑,走到櫃臺付帳,我端好我的宵夜,跟在白逸淳後面,聞到她剛洗好、髮尾有點濕濕的頭髮香味,又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的哭臉糊成一團的樣子 。

站在店門口,她就開始喝起牛奶,咕嚕咕嚕的,我看著她的喉頭上下動著,我竟然興起了「可以咬著她的脖子該有多好」這樣可恥的念頭。

「學姐為什麼沒有回家呢?」我試圖找話題,因為我不想這麼快就放她離開我的視線以外。

她擦擦嘴,「沒啊,就是不想待在家裡,悶的要命,倒不如早個幾天回來準備開學。」

「是喔?妳看起來不像是會準備開學的人欸。」

「嘖,你講這話很傷人喔。」她等我一眼。「不過你說的也沒錯啦。」她吐吐舌頭。

「什麼時候回到學校的?」我晃晃我的關東煮,可能要涼了,不過,管它的。

「前天。」

「不會很無聊嗎?沒有去玩玩喔?」突然的我想起放假以前她說要我當她司機的約定。

「沒啊,就一直睡啊,醒過來就看電視,不然就去漫畫書店看看漫畫囉。」

「真是無聊耶。」

「是啊,真的很無聊。」

「……」

突然的我竟然覺得有些尷尬,因為我竟然想不出可以跟她談什麼別的話題,其實也不會沒有話題,但是我現在算是緊張吧,竟然詞窮了。

結果我們就在冷颼颼的山風底下,站在便利商店的門口對立著。

尷尬之外有點難過,因為她好像也不打算積極的找尋話題,只是站在我面前,慢慢的把牛奶喝完。

「你不冷嗎?」她壓扁牛奶盒子,終於開口。

「我正想回去好好的享受我熱呼呼的關東煮,」我舉起我的袋子,「不過,似乎是涼了。」

她把壓扁的牛奶盒扔進垃圾桶。「那你就快點回去吧,好好吃你的宵夜。我要回去繼續看漫畫練功了。」她把雙手伸進運動褲的口袋,縮起了肩膀,微微發抖。

「嗯,好,妳也別太晚睡了,快開學了,生理時鐘要正常點。」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糟老頭。

「你剛剛都說我是那種開不開學都沒差的人呀,所以我的生理時鐘根本也不重要啊。」她大笑起來,「還有啊,不要像是我爸爸一樣的,真是囉唆呢。那就這樣嚕,我回去啦,掰。」她擺擺手,轉身起步離去。

「掰。」我也對她揮揮手,然後看著她飄散的長髮。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學姐,等一下!」我趕緊的跑上前去叫住她。


***


盧仔自高雄回來後的臉色神情就顯的相當愉快,莊涵如也更是緊緊的黏在他身邊,兩個人簡直像是影子一樣黏在一起。

看來應該沒事了。

「上次的事情怎樣了?」剛上完民法課,趁著莊涵如跟廖本芬去系所影印資料的時間,我約了盧仔吃晚飯,也想問問他這個寒假的進展。

「很好啊,回高雄後我常常跟小如聯絡,帶她去玩玩走走,過的算是很輕鬆啊。」

「不是啦,我是問你澳洲那個女人。」

「沒怎樣啊,我想,我跟她都真的過去了。」盧仔注視著前方,一副很無奈的表情,「當然,小如對這些完全不知情,你可別讓她知道,我真的不想讓她傷心了。」

那個袋鼠女人說是要等盧仔,只要盧仔還對她有感覺。但是盧仔對她說:「我有一個想要好好珍惜的女孩子了。這一次,就當是我對不起妳。妳也別等,別花時間在一個不會回頭的人身上。」

我可以想像袋鼠女人會有的反應,大概又是大哭吧。

「其實我也很自私的想過,她背叛過我一次,相較之下,對我還沒有過不良紀錄的小如還是我最好的選擇,我哪知道她在澳洲跟幾個人有過瓜葛?」

我看過袋鼠女人的照片,的確,那種長像跟身材的女人,很難一兩年沒有桃色糾紛。

「要是你,你會選小如還是她?」盧仔問我這個問題算是多餘的,不是多餘在「會做什麼選擇」,而是就算我說我選袋鼠女人,對於現況盧仔已經做下的決定,又有什麼意義可言?

但是為了不讓他有一丁點後悔的機會,我還是說我會選莊涵如。事實上,我是會選莊涵如。因為人都是自私的,盧仔的心態是我的心態,也是大部分男人會有的心態吧。

盧仔也問到我的近況,他很訝異我竟然沒有多留在台中一會兒。我沒有說明我真正的原因,而是把對老婆說的那套打工藉口搬出來。盧仔佩服我的一點就是我對老婆是如此的專一,「出軌」在我的身上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字眼。但我目前是一個在心理上不再忠誠的男人,已經不完全是盧仔當初認識、崇拜的老大哥。

基於面子問題,我並不想打破他對我的崇拜。真是無謂的虛榮啊。

但是我卻還是向盧仔提起遇到白逸淳的事情,這種不可告人的感覺,我只是想用別的方式去提起,提起這樣的人、提起這樣的偶遇,想談論到她,但是並不想用「令我心動的女人」這樣的標題冠在上面,而是很狡猾的用「學弟與學姐」這樣的保護色去掩飾我想談論到她的動機。

沒想到盧仔的回應讓我感到訝異。

「其實要不是你有女朋友,又論及婚嫁了,不然實在是覺得你該去追逸淳學姐。」

他的話真是讓我著實受驚。

「不會吧?她那麼囂張強悍,我如果、萬一真的跟她湊在一起,會一天到晚都在吵架吧?也許還會打架也說不一定喔。」

我發現我還在很可悲的想欺騙著全世界。

盧仔搖搖左手食指,右手還不忘扒掉一口三寶飯,「不對不對,我跟小如都認為你們兩個湊在一起都頂多是鬥嘴罷了,如果真可以把你們湊在一起,那就熱鬧啦,說穿了你們也沒什麼深仇大恨,而且,你想想看,你跟學姐可以說是『不打不相識』耶。」

他終於吞下那口飯:「你們真他媽的速配到家啊,你自己都不知道。」

速配…靠!我竟然因為盧仔這一番話變的…開心!

「不過,前提是你必須沒有女朋友啊,所以你現在就只好眼巴巴的看著這個大美人學姐哪天給別人把去啊。」盧仔頭抬也不抬的繼續挖著他的飯,沒發現我僵硬的表情。「不過我想你也沒差啦,反正我看你只對你老婆有興趣。」

我再也憋不住了。

「你真的覺得我們很配?」

「啊?」盧仔張著一口噁心的飯,抬起頭來,愣住了。

「藍仔你…?」盧仔那口來不及吞下去的飯,就這樣張大在我面前,我也覺得這時的我,真是跟他那口沒嚼爛的飯一樣噁心。

「我只是問問,當我沒說啦。」我喝口紅茶,鎮定自己的心緒。

盧仔放下筷子,直直地看著我。「記得上次你把我丟在你房間思過的事情嗎?」

「我記得。」後來我沒有去閱覽室唸書,回來找盧仔,兩個人最後還跑去廣場大最大鬧,隔天他還蹺課,而我去上了一堂大二的統計學,然後…跟白逸淳度過愉快的下午時光。

「那時你沒頭沒腦的跟我說,你跟我是一樣的優柔寡斷, 我就想,機車勒,你故意來諷刺我的嗎?你是這麼一個…專情的人。」

我點起一根煙,用力的吸吐著。果然,盧仔要對我幻滅了。

「我不是在諷刺你。」

「現在我知道你不是諷刺我。」盧仔微微的牽動一下嘴角。

「嗯。」我感到自己脖子一直充血還紅到耳根去了。

盧仔快速的把飯吃完,不再與我繼續話題,我就一直的抽著悶煙。沈默是現在唯一的語言。

吃完後他付了帳,一把拉起我,「走吧。快點。」

「走去哪?」我頓時迷糊起來。

「去打電話給逸淳學姐,找她喝茶啊。」盧仔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不會吧,別開玩笑了。」我拒絕盧仔這樣好像是要拉紅線的動作。

盧仔聲量突然提高,「你怕啥啊?現在是要去找逸淳學姐聊天,學弟找學姐有什麼不可以?給我學姐電話快!」

「我沒有。」

我真的沒有白逸淳的電話。相反的,我還給了她我的電話,但是她從來沒有打過電話給我,從來沒有。

那天晚上在便利商店門口叫住她之後,我常常等著她會打電話給我。就連老婆打電話來我都想找理由早點掛電話。

前幾天老婆終於提起要來台北的時間,我委婉地拒絕她,理由是,如果她來台北來我是又一定要蹺課相陪,但是剛開學這樣不太好。

喔,媽的,我真是痛恨會找理由的自己。

最後,老婆為了避免我蹺課、造成我的麻煩,就放棄來台北的念頭。

其實我好怕,我是真的好怕如果萬一又跟上次一樣,在路上跟老婆在一起遇到白逸淳,我再也掩飾不了了。

我不想讓白逸淳看到我跟女朋友走在一起的樣子,因為我一廂情願的想著她會在意這樣的景象。


「你真的很沒用,竟然沒有學姐的電話!」盧仔一臉不屑。

「那你就有?」

「我、我也沒有,但是那不一樣啦,吼!」盧仔轉著眼睛,「對說著,他就撥電話給莊涵如了。

我總覺得,盧仔正準備要我一錯再錯。

我總覺得,盧仔正準備要我一錯再錯。有這樣熱心的好朋友,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不好。

但來不及想運氣好不好的問題,在盧仔跟莊涵如通話的當下,我逃掉了。

像是作了小偷似的,我用極快的速度消失在盧仔的面前。我要趁他找到白逸淳以前,趕快消失,但我頂多也只能逃到自己房間。

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盯著電話,我覺得當我給了白逸淳電話之後,她卻沒來過一通電話給我,我就該死了這條想接近她的心,她擺明了對我沒有這樣的意圖,也許她也認為,像我這樣「專情」的男人,不可能去招惹她。

電話了,果然,傳來的是盧仔氣急敗壞的聲音。

「我靠,你放我鳥喔,好不容易幫你要到電話,你就這樣跑掉!我都約到人了耶!」

我也氣沖沖的回話,「誰要你多事啊,你這不就擺明了要害我?」

「媽的,藍雲鶴,你說我害你?又不是要把她約出來要你馬上上她的床,只是聊天害你害個屁?」盧仔罵的這麼大聲,我還真擔心他旁邊有沒有閒雜人偷聽,「限你三分鐘之內給我出現在便利商店門口,不然我就自己去跟你的學姐約會!萬一她愛上我,你就不要怪兄弟我沒幫你!」

喀,一聲的掛斷電話,我從頭到尾都無法思考,混亂非常。

「豁出去吧。」這句話後來燒斷了我的理智。

幾分鐘之後,我還是抵達便利商店門口,看到盧仔跟白逸淳有說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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