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5月6日 星期五

《短篇集 口渴》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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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口渴的男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概是一週前吧,上班族丸山達郎常常覺得口渴。

要好的同事開始笑著說他是水桶,每天看他連飯都可以不吃,但是大大小小的寶特瓶將他的桌子跟垃圾桶都佔滿了。

原本他可以喝公司供應的開水的,茶水間裡有一台性能非常優異的飲水機,能夠三段給水,要熱水、冰水、溫水都不成問題。

但是自從他開始常常覺得口渴之後,飲水機也來不及煮開了水供應,一開始大家還不以為意,但是當公司有重要客戶到來時,櫃檯小妹發現竟然無飲用水可用,讓她被老板責罵招待不周;辛苦跑了一趟業務回來的業務員想喝水卻發現飲水機一直在沸騰煮水的狀態中,更是火氣大了……

因此,惹來了越來越多的不滿。

「喂!我說丸山先生啊,你要當水桶不會自己帶水來喝嗎?公司的飲水機常常沒有水可以用,你要害我被炒魷魚嗎?」

櫃檯小妹山口惠梨雖然年輕又可愛,脾氣卻不太好,她趁著午休時間沒有其他人在辦公室時,衝到他的座位前抗議。

卻只見丸山不斷地抓著寶特瓶猛灌水,看來,他剛剛又去把剛煮好水的飲水機剽竊一空了。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讓大家這麼困擾……」丸山放下瓶子,擦擦嘴,一臉抱歉。

他是真的感覺抱歉,並且也感到很無奈,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自己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看著丸山那哀傷的眼神,山口嘆了一口氣。

「你要不要去看個醫生?」山口看丸山一副也很困擾的可憐模樣,不免也軟下心腸,「你一天喝水的量超過五千西西了吧?」

「我沒有正確地測量過,但是大概是將近一萬西西……」丸山嘆口氣,他想哭,「我買了好多水壺煮水,可是還是覺得口渴。」

「真糟糕。」山口也很煩惱。「這樣常常跑廁所不麻煩嗎?」

「說也奇怪,我……幾乎不小解了,更別說流汗了……」

「啊?」山口驚訝地聽聞,無法相信。

那麼這些喝下去的水到哪裡去了?

「對不起,我明天開始會自己帶水來喝的。」丸山站了起來,深感歉意地鞠躬。

「我看這樣吧,丸山先生,你家裡煮的水就留著家裡喝吧,明天開始我幫你帶乾淨的開水來,你呢,還是可以用公司的飲水機,但是不要像現在這樣搞得大家沒水喝,這樣好不好?」

山口脾氣雖然壞,但是心地善良,這個提議讓丸山感激涕零。

「太好了,不好意思要這麼麻煩妳了,那就拜託了!」

山口真的自第二天起,就帶了五個裝滿乾淨飲用水的寶特瓶到公司來,但是她很快就發現,這對丸山是不夠的,因此她一天天增加了份量,但是沒有用,茶水間的飲水機還是常常來不及煮水。

因此山口現在帶水的份量是一天十五個寶特瓶,每天拖著買菜用的拖車帶給丸山。

但是好像沒有用,丸山對於水的需求跟胃口有增無減。

除了丸山的口渴危機外,公司內也開始了不尋常的謠言,因為山口的舉動讓許多男同事開始揣測兩人之間的關係,開什麼玩笑,女性同事已經不多的公司裡,可愛又年輕的山口是大家的情人,丸山怎麼可以用這種方法獨占?

因此這些正常不易口渴的人們就常常偷偷把飲水機的電源關掉,才不管公司客戶有沒有水喝,他們要丸山沒水喝!

丸山跟山口很快就發現了這件事情,山口氣呼呼地想要大罵無聊,但是丸山阻止了她。

「算了,請山口小姐不要計較了。」丸山用像是很久沒喝水的乾癟嘴唇說話,但是事實上他剛喝下一整瓶的水,「反正,我就要離開這家公司了。」

「什麼?!」山口受到相當大的驚嚇。

「因為老是想著口渴的事情,都沒有在工作上好好努力,因此我的績效太差了,而且還常常讓大家沒水喝,老闆已經……」說著這些話時,丸山的哀傷眼神更深了。

丸山必須在三天後離開這家公司。

知道這件事情的山口感覺有點憂傷,若不是有那麼一點喜歡著丸山、被他哀傷的眼神打動,她怎麼會這麼努力地咬牙每天帶水給他喝?這下子好了,搞不好連告白的時間都沒有了。

從人事命令下達後的那一刻起,丸山奇蹟似地不再感覺口渴,相反的,他老是往洗手間走去,並且常常窩在裡頭很久不出來。

在丸山在職的最後一天,山口一早到公司就發現到丸山的座位濕漉漉的,這讓他桌上的許多文件跟物品濕氣凝重。

這也引來其他無聊男同事的嘲笑,「唉唷,丸山怎麼老是在洩?山口小姐啊,妳跟著他會不幸福喔!」

「你們這群無聊的傢伙閉嘴!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飲水機的事情是你們在搞鬼!」山口真的是氣壞了。

剛好從洗手間出來的丸山都聽到了,山口一望見他就將他拉到樓梯間,想要告訴他不要理會那些人的鬼話,還有……告白。

這時山口才發現丸山不只是袖子是濕的,他全身都是濕的,仔細一看,他好像還在不斷地自身上冒出水來!

「山口小姐,我……」

只見丸山一開口,嘴巴也是咕嚕嚕地冒出水來!

「啊!」山口一見,昏了過去。

***

等到山口醒過來時已經是下午的事情了,據其他人說,他們聽到叫聲過來就只見到她躺在濕漉漉的地板上,丸山呢?不見人影,只有一條長長的水痕往安全梯蜿蜒下去。

丸山再也沒有回來,甚至失去了蹤跡。

山口曾經嘗試從人事資料去找尋丸山的住處,卻發現那一戶已經沒有人住了,公寓的管理員說,真是可怕啊,像是淹水一樣呢,水都流到外頭來了,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啊?

而丸山什麼時候搬走的,沒有人知道。

山口只好對找尋丸山的事情死了心,不再去細想。

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公司裡又開始有人覺得口渴了,就是整過丸山的那些人。

他們常常覺得口渴,一台飲水機根本無法滿足他們,並且,他們也不需要上洗手間。

山口惠梨看著這幾個患上口渴症狀的人,想起了丸山那哀傷並帶水的眼。



之二  奇異的男人

吉本元子這幾天發現公寓裡常常有潺潺的水聲,常常讓她從睡夢中驚醒,深怕自己的天花板就要坍塌了,因為那水聲來自樓上。

「請問五樓的住戶是不是在裝潢?」一開始元子懷疑是五樓的住戶正在動工,以致於水龍頭鬆脫了,如果真的是這樣,淹水可就不好了。

「呃……沒有呀,」和善的管理員看了看住戶的名冊,「五樓住的是剛搬來一個月的丸山先生,他最近沒有裝潢的計畫呀。」

「但是我常常聽到很不尋常的水聲呢。」

「喔,丸山先生有提過,他喜歡泡在浴缸裡,水也不會關,希望樓下的住戶多多包涵,而我忘記提醒吉本小姐妳了,真的非常抱歉唷。」

「原來是這樣。」元子得到了答案,也就寬心了。

但是大半夜的泡澡已經夠奇怪了,而且幾乎是一整個晚上都是,這會不會有點過度了?

「不過說也奇怪呀,不知道丸山先生用的是什麼方式,他這個月的水費很少呢,真是奇怪了,常常泡澡的人……」管理員笑著搖搖頭,直說改天要好好討教丸山一下,他家裡也有個愛泡澡的女兒,總是讓他繳水費繳到手軟。

雖然是知道怎麼回事了,但是元子依然深受水聲困擾。

那聲音不是很巨大,但是卻是持續的,總讓元子有著水流就要衝破天花板的錯覺。這讓上了一天班、想回到家中好好休息的吉本元子非常困擾,看來要找個時間跟那位丸山先生好好談談。

這一棟公寓是二十年的老舊公寓,但是因為是高達七層樓的公寓,因此有電梯,也有管理員,住戶大概有四十戶,元子有時候不免要感到不幸,怎麼就這麼巧,那位丸山先生就搬到自己的樓上?

過幾天,元子下班回來時,看到有兩位太太在樓下對管理員抱怨:

「這樣子是要怎麼睡覺?丸山先生的家裡總是水聲不斷,我的小孩子就要考試了呀,根本無心唸書。」五樓七號的關口太太非常地不開心。

「就是說呀,我去敲他的門,他也都不出來,只是隔門喊著過幾天就不會給大家困擾了,這算什麼?連道歉都不出面?真是太沒誠意了!」五樓五號的齊藤太太更是大聲地嚷了起來,像是希望五樓的丸山可以聽見似地那樣拔高音調。

元子並不想加入這樣的討論,正想偷偷地走開,卻被關口太太一把逮住。

「哎呀,這不是四樓六號的吉本小姐?妳剛好就住在丸山先生樓下吧?」

「是……是的。」

「難道不會覺得困擾?」齊藤太太接著問。

「是有點……我正想找天跟丸山先生好好談談。」元子說,但是她並不想用這些太太們的囂張態度去審問丸山先生。

有些事情不必火氣高漲也可以解決的啊,大家都是鄰居嘛。

「根本無法等待了,我今天就要找丸山解決這事情,他泡澡泡得很開心,我們為什麼要被他打擾?」關口太太脾氣非常地火爆,要不是脾氣溫和的關口先生阻擋下了,只怕關口太太早就撞破了丸山的門。

「讓我去跟他談談吧,如果丸山先生還是這麼固執,再來打算也不遲。」元子自告奮勇地提出讓自己當先頭部隊的想法。

元子自小就是如此,大概是身為家裡小孩的老二吧,總是習慣當哥哥跟妹妹的遊說者,「息事寧人」是她一貫的處世方針。

可以好好解決的事情,就不必搞得大家都太難看。

「既然吉本小姐都這麼說了,」恰巧,管理員也是這樣的人,因此他贊同元子的提議,「就讓吉本小姐先跟丸山先生談談吧,如果丸山先生太過分了,我們再來想辦法。」

管理員其實也怕脾氣火爆的關口以及齊藤太太把狀況搞得太糟糕,他這個管理員就不好做了。

「我今天就會找他好好談談。」元子對管理員以及兩位壞脾氣的家庭主婦鞠躬後,便搭上了電梯。

猶豫了兩秒鐘,元子就按下了五樓。

要談,就趁現在還有勇氣的時候吧,不然過了些時候,只怕她也沒勇氣去面對這位丸山先生。

說也奇怪,除了管理員之外,這棟公寓的住戶沒人見過丸山先生,管理員形容的是一個算是俊美,但是面目卻十分憂愁憔悴的男子,兩隻眼睛非常地無神,並且飲用水不離身,只見他談沒幾句話就開始咕嚕嚕地灌起水來,像是非常地口渴似地。

職業呢,據說是還可以維持生活開銷的小說家,專門寫一些怪異故事的作者。

根據管理員的說法,這位丸山先生幾乎不出門,如果需要訂購什麼物品,也是利用電話或是網路訂貨送到家門口,付款則是一概使用信用卡,送貨員只需要把東西放在門口,就能交差了事。

真像是魯賓遜哪,丸山先生似乎過著不與人群接觸的生活?看來是個孤僻的傢伙,不知道元子這樣打擾他,會不會得到不太友善的回應?

站在五樓六號的門前,元子先是仔細地靠著大門聽聽屋內的狀況,卻發現屋內並沒有水聲。

難道丸山先生沒在泡澡?還是改變了泡澡也要放著水的惡習?

無論如何,總要見上他一面。元子提起勇氣按下電鈴。

本來抱著丸山先生會隔門喊話的想法,沒想到門卻開了。

「您好,晚安,是哪一位?」對方聽來是個嗓音有磁性並且禮貌周到的男性。

「呃……您好,晚安,打擾了,我找丸山先生,我是住在四樓六號的吉本。」

「我就是丸山,您好。」丸山禮貌地應答,並且打開了門,「我想吉本小姐是要談我的問題,要進來坐坐嗎?」

丸山真的非常有禮貌,這樣吉本放下了大半的戒心,而在丸山打開門後,她更是驚訝非常。

沒想到丸山是個如此俊美的男子,皮膚吹彈可破,一雙眼睛清亮帶水,像是可以穿透他人的靈魂與心臟。

沒有想太多,元子就進入了丸山的屋子,而她更是訝異地發現,有禮的丸山刻意不關上大門,讓她更有安全感。可見丸山也是一個謹慎、並且謹守禮教的人,招待單身女子來到家中,他細心地敞開大門表示對女子的尊重。

這樣的丸山先生不會是一個壞人的,好好談一定可以得到不錯的結果。元子心想。

坐上了丸山家裡的沙發後,元子馬上就發現了這間屋子裡到處都是寶特瓶跟水壺,而瓦斯爐上還正煮個兩個水壺。

丸山倒了一杯水給元子,自己卻抱著寶特瓶坐上了另一邊的沙發。

「吉本小姐是要來問我關於水聲不斷的事情嗎?」丸山很直接,馬上就掏出問題來反問元子。

「呃……是的,我常常被您所製造的水聲搞得無法睡眠,連您隔壁的……」

「關口跟齊藤太太嗎?我知道,」丸山喝下了一大口的水,這讓元子傻了眼,他竟然可以一口氣就喝下了半瓶的水,只見他擦擦嘴,「今天開始不會了,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丸山深深地點了頭。

「別這麼說……」遇到這麼有禮貌的男子,重點是還非常俊美,讓元子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了,「聽說丸山先生是個作家?」

「算是吧,沒辦法,從上個公司離職後就沒有公司願意要我了,就只好在家裡寫點東西糊口。」丸山笑著說,但是眼裡卻有著遺憾跟悲傷。

「寫的是怎樣的作品呢?」這引起了元子的好奇心,她本來就是一個喜歡看小說的人,沒想到鄰居就是一個作家,搞不好她還看過丸山的作品呢!

「這個不方便透露。」丸山禮貌地笑了笑,拒絕了元子。

當水煮開的時候,那尖銳的聲音嚇了元子一大跳,只見丸山輕巧地跳到瓦斯爐邊,關掉了火,拿下煮好水的兩個水壺,隨後又換上兩個水壺,繼續煮水。

丸山跟元子沒有談太久,而在這當中,丸山不斷地喝水,一口就是半瓶,直到元子覺得自己必須要離開的時候,丸山已經喝下了足足以五個寶特瓶的水。

看來,丸山先生不只喜歡泡澡,連喝水的量都很驚人。元子想。

但是為什麼丸山先生的嘴唇還是如此乾皺?宛如是口渴至極、無水可喝的人?

正當元子想要離開時,住在隔壁的關口跟齊藤太太出現了,她們見丸山的門沒有關,便直接搗入。

但是就跟元子一樣,她們一見到丸山的俊美容貌跟富有禮貌的態度後,就什麼惡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就是丸山先生?您好呀,第一次見面,我是隔壁的關口。」關口太太目不轉睛地盯著丸山先生看,像是見到了電視上的帥哥紅星。

「丸山先生難怪皮膚這麼好,原來是因為喜歡泡澡的關係,那我可以介紹您到不錯的溫泉地唷!」齊藤太太則是紅著臉,但是嗓門依然大。

只見丸山只是禮貌地回應「哪裡」,臉上卻開始出現了急切的表情,他不斷地舔著乾燥的下唇,並且不斷地回頭看著他那滿屋子裝滿水的寶特瓶。

「丸山先生寫稿寫得很累了,我們打擾到他了。」元子看丸山先生這等模樣,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如此容易口渴,卻還是想要貼心地引開關口太太她們。

「有機會再聊聊了。」丸山先生聽元子這麼一說,像是迫不及待似地馬上關上大門,卻依然注意到不發出太大的聲響。

是一個有教養的好男人,雖然怪了點。元子想著,之前的不愉快想當然也是煙消雲散。

自那天之後,元子真的就再也沒聽見自己的天花板上出現了怪異的連續水聲。

但是她卻怎麼都忘不了丸山先生了,這真的是奇怪的事情,不過就是見過一面的鄰居,並且還有著愛泡澡的怪癖,更怪異的是,這個男人像是永遠都喝不夠似地,屋子裡竟然有那麼多的飲用水。

元子又開始睡不好了,卻是因為一直想起這位奇怪的鄰居。

丸山先生的確是俊美沒錯,但是元子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會看到帥哥就不顧一切的女人,她閉上眼睛,卻總是看到丸山先生那溫和有禮、並且帶著悲傷的眼眸。

而自從那一面後,元子就沒見過他了,就如管理員所說的,丸山先生是一個足不出戶的傢伙,真是一個神秘的男人哪,這讓元子興起了非常大的好奇心。

緊接著元子發現不只是自己睡不著了,有時她在半夜爬上五樓時,在樓梯口就見到了關口太太穿著睡衣來到丸山先生的門前,有時候則是齊藤太太。

理由不說自明,元子不免感到羞赧,自己就是因為想念丸山先生所以才爬上樓的不是嗎?那麼她會這麼做,其他兩個人會這麼做也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元子發現自己再也沒有辦法忍耐了,她這天又爬起了床,刻意噴上了一點香水,上了五樓打算找丸山先生。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是丸山那只見過一次卻讓她著了魔似地,怎麼都忘不掉、反而是越來越鮮明的臉孔卻不斷地催促她必須要這麼做,彷彿如果不投向丸山先生的懷裡,就什麼都不對了。

當元子按照往例先躲在樓梯口看看是否有人時,她見到關口太太正站在丸山的門口哭泣著。

「回去吧,太太,妳這樣半夜跑來,妳先生會起疑。」只聽到丸山沉穩富有魅力的聲音自門內傳出。

「我先生睡死了,這幾天我都弄了安眠藥給他吃,沒問題的。」

沒想到關口太太會是這樣的人?元子驚訝地摀住嘴巴。

「無論如何是不行的,我很抱歉。」說完,元子聽見了丸山關上門的聲音。

關口太太依然在哭泣,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回家裡去。正當元子撫平了訝異,要鼓起勇氣去敲丸山的門時,換另一間的齊藤太太出來了。

相同的對話跟結果,讓元子愣了愣。

看來丸山先生不是個柳下惠就是性無能,不管是關口還是齊藤太太,都是穿得非常性感地出現在丸山的門前,沒想到都吃了閉門羹。

但是她不管了,等到齊藤太太一樣哭著回到家裡後,元子走到了丸山的門前,只是她沒按電鈴,丸山就開了門。

「吉本小姐,這麼晚了,有什麼事情?」

丸山依然是如此的俊美,讓元子馬上就紅了臉。

「我……我想拜讀您的小說。」

「這樣嗎?但是太晚了。」果然,丸山手邊還是帶著水瓶,他又喝下了半瓶的水。

「但是如果不能看見,我會睡不著……」元子說著不全然正確的謊言,她要看見的是丸山本人,並不是小說。

「那請進吧。」丸山讓她進屋了。

依照上次的方式,丸山並沒有關上大門,只是輕輕地帶上。

屋子裡相當地溫暖,因為無時無刻都有兩個水壺在爐子上燒著,元子不禁擔心丸山的身體是出了什麼問題,要讓他如此不斷地喝水?

這次一樣只有一杯茶,丸山還拿了一疊原稿給元子,「吉本小姐,請您就先看這些吧,我要先去忙了。」

元子乖乖地聽話拿起稿子開始閱讀,果然是奇異的小說家,寫的都是光怪陸離的故事。

稿子的標題是「口渴」。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常常覺得口渴。                                                                               
要好的同事開始笑著說他是水桶,每天看他連飯都可以不吃,但是大大小小的寶特瓶將他的桌子跟垃圾桶都佔滿了……》

元子突然覺得這個故事必定會是個悲慘的結局,她抬起頭看看正要繼續寫稿子的丸山,他正一口氣喝完了一整個寶特瓶裡的水。

《只見他不斷地抓著寶特瓶猛灌水,看來,他剛剛又去把剛煮好水的飲
水機剽竊一空了。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自己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爐子上的水燒開了,元子看著丸山把燒好的開水壺拿開,換上了新的水壺繼續燒水。

《我買了好多水壺煮水,可是還是覺得口渴。》

元子覺得背脊發涼,但是又認為一定是自己想太多,這種奇異的事情怎麼可能會發生呢?

當元子一邊忍著恐懼閱讀原稿時,她也發現丸山不知道喝掉多少的水了。

《只見他一開口,嘴巴也是咕嚕嚕地冒出水來!》

一讀到這裡,元子摒住了呼吸,此時丸山卻拍了拍她的肩膀。

「吉本小姐,很晚了,我也該休息了,不好意思。」

怎可能呢?這麼溫柔、有禮又俊美的丸山先生不會是小說裡的怪物的,小說就只是小說啊。

望著丸山溫柔的眼睛,元子知道自己跟關口太太她們是被什麼迷惑了,她一把抱住了丸山的脖子。

「丸山先生,我……請你讓我在這裡過夜。」

元子僵著動作,心裡有了丸山會把自己推開的舉動,但是沒有,丸山反而抱著自己。

「吉本小姐,跟我在一起不會快樂的……」丸山緩緩地推開了元子,用著發乾的嘴唇說著,但是眼神依然溫和,「我是一個不吉祥的男人,我不能跟任何人扯上關係。」

「不,怎麼會不快樂呢?你看看你,總是孤獨一個人,這樣太寂寞了,我想幫助你!」元子激動地哭了,就像是關口與齊藤太太那樣。

丸山看著元子,就像是看他以往偷偷戀慕的女同事山口那樣,要不是因為自己太奇怪,嚇壞了山口,這段感情也不必無疾而終。

而吉本小姐,就像是山口那樣地單純又可愛……

一想到這,丸山眼裡的悲傷更加濃重。

一見到丸山悲傷的眼眸,元子像是被催眠了般地,吻上了丸山乾癟的嘴唇。

這一晚,元子沒有回到自己的住處。

***

元子知道五樓的關口太太與齊藤太太已經把她當成仇人看待了,那惡毒的眼神總是在她背後穿刺著她,不管是在外遇見了、或是在丸山的門口打照面,元子都知道,這兩個女人深深地怨恨她。

因為她得到了丸山。

丸山的做愛技巧說不上高超,但是卻讓元子有著強烈的幻覺,她總是覺得不是自己要吸乾了丸山,而是丸山要掠奪她體內的水分。

這種奇異的感受讓元子高潮連連。

雖然她對於丸山無法中斷的飲水行為感到殺風景,可是基於溫柔體諒,元子認為身體可能出現奇怪症狀的丸山難以避免。

這天她下班後回到住處,卻發現門鎖被黏上了快乾的黏劑,讓她不得其門而入,找來了鎖匠,隔天還是發生一樣的事情。

不只是如此,連屋外沿著牆壁行走的電話線以及電視台線路都被剪斷。

修好了,又會被破壞,想也知道會是誰做的。

但是元子的脾氣就是這樣,什麼事情都隱忍了下來,除了對丸山抱怨之外,她沒有任何的反抗動作。而丸山只是聽著,也像是沒任何打算。

除了被報復的事情之外,更讓元子擔心的其實是丸山的狀況。

丸山喝水的量愈來越大,但是他本人似乎不以為意,只是不斷地喝水,甚至當飲用水不夠的時候,他會乾脆把嘴湊到水龍頭不斷地灌著自己。

元子也發現丸山幾乎不小解的,更別說流汗了,這讓她開始感到害怕。

難道真的像是小說裡提到的那樣?

終於有一天,丸山趁著白天打電話告訴上班中的元子,暫時不要來找她。

「我需要一點時間獨處,快截稿了。」

當然體貼的元子是答應了,並且不做他想。

只是當天回到住處的元子不但要面臨又被黏上的鑰匙孔,還有那不斷的水聲。

又開始?丸山又開始泡澡了?不是要寫稿子?

也許丸山是利用泡澡來讓自己更有靈感吧,一想到這元子就不再多心,也下定決心暫時先不打擾心愛的丸山。

卻沒想到第二天晚上她一回家,就聽見樓上出現了碰撞的巨大聲響,爬到五樓一看,關口太太跟齊藤太太正拿著斧頭用力地砍著丸山的大門。

「給我滾出來!又一直放水是什麼意思?」關口太太的表情異於以往,她雖然本來脾氣就不好,但是也沒出現過像現在如此可怕的猙獰表情。

齊藤太太也是。「不開門是吧!不開門就把你的門砸爛!」

而站在一旁的是六神無主並且一臉驚慌的關口先生與齊藤先生,想來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太太是怎麼回事。

「不!別這樣!」元子上前想要阻擋。

此時管理員也上樓了,「兩位太太別這樣啊,有話好說!」

「有什麼好說的?這傢伙膽敢拒絕我們的好意,竟然嫌我們老是吧?」關口太太逼近了元子,「妳年輕、有本錢就可以誘拐丸山先生是嗎?」

「呸!賤人!」齊藤太太也啐了一口,「妳以為妳這麼吃得開?告訴妳!別以為我是好惹的!」

聽著這麼不堪入目、並且讓人聽不懂的話,元子都要昏過去了,但是丸山依然沒有開門。

「別這樣!這樣太難看了!」元子不管那麼多,她想保護丸山。

被她抓住的關口太太一把就猛力推開了她,還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腳,不斷地咒罵。

此時元子覺得肚子傳來了劇痛,這不尋常的痛感讓元子心裡涼了大半,糟糕,該不會是……

是的,她是懷孕了,本來想等丸山截稿後再來告知,但是還來不及告訴丸山,就……

果然,元子發現自己開始出血,而關口太太還想踹下第二次,就被其他三個男人拉開了。

「妳鬧夠了沒有?」關口先生大罵,甩了太太一個耳光。

齊藤太太則是嚇壞了,看著元子不斷流血的身體,尖叫著躲回了屋子裡,管理員則是跑回樓下打電話通知救護車。

這時丸山的門終於是打開了。

元子疼得就要昏死過去,朦朧中像是聽見了關口夫婦像是看見鬼的尖叫聲,還看見了丸山濕漉漉的臉,以及不斷從身上冒出來的水。

彷彿是身體千瘡百孔似地不斷冒水的丸山一臉哀傷地望著元子。

「我早說過……我是不吉祥的男人……」

說著這些話的丸山,淹沒在水流中,讓元子再也看不見了。

***

從醫院回到公寓的元子,等待她的是警視廳的人以及令人驚異的消息。

丸山達郎變成了通緝犯,因為他涉嫌在自家浴室溺死了鄰居關口太太與齊藤太太,兩人都裸體躺在浴缸中,睜得大大的眼睛像是生前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而丸山先生消失了蹤影,留下了滿屋子的水壺跟寶特瓶,還有沒有寫完的手稿。

元子在滿是水漬遍佈的丸山住處中,撿起了其中一張濕漉漉的手稿。

「他是一個被詛咒的男人,一生都要受口渴與不斷地全身出水所苦,即使保護不了所愛的女人,但他總還有一點能力為自己的孩子復仇。」

偷偷收起了這張手稿,元子沉默地離開五樓六號,自此再也沒有人知道她到哪裡去。


¬¬

之三 改變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起了這麼大的變化?丸山已經記不清楚那確切的時間了。

當他還是上班族的時候吧,某天起床後就發現自己非常地口渴,刷牙前就喝光了水壺中的水,連刷牙時都會想吞下在口中漱漱清潔的污水。

在公司遭受同事的排擠、老闆的側目,就因為這口渴的症狀無法解除,他無心工作,更別說進行追求公司的櫃臺小姐──山口惠梨──的計畫。

山口小姐……不知道過得如何?是否嫁人了?

在往後逃亡的生涯中,不管自己的容貌如何改變、遇上了別的女人,丸山總是將山口的支持與恩情牢牢地記在心上,那努力拖著籃子帶水給他喝的山口、為他加油打氣的山口、與他站在同一陣線對抗公司無聊人士的山口……

而山口一見到他詭異狀況而昏倒的那一幕,丸山也不曾忘記過。

他的身體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除了口渴之外,就是如同洩洪般的全身出水,他想過要找醫生,但是只怕會被帶到奇怪的地方,也許會被當作研究對象、被解剖、被觀賞……

但是除此之外,丸山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有食慾、也會想抱女人睡覺、偶爾也想上街看電影。

撇開口渴這回事來說,他丸山達郎是個正常人,他還有過孩子呢。

吉本小姐算是個倒楣的對象,為他懷了孩子,還遭受到那樣可怕的事情,而他能做的就是解決掉那兩個麻煩的太太,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還有吉本復仇,最後就是逃亡。

領出了所有的積蓄後,「丸山達郎」變成了「本田雄一」,躲往了遠離都市的鄉村中。

鄉下的土地租金果然是便宜了許多,他趁著身體狀況尚未進入出水週期前,與農莊主人談好了價碼,租下了一間獨立的屋子。

這間屋子不大,但是樣樣俱全,自來水的系統讓他水源不匱乏,並且排水道就在屋子旁邊,有利於洩洪般的出水期。

一次又一次地,丸山發現自己喝水的量一輪比一輪多,自然出水的量也相當地驚人,搬到這裡之後,因為水的需求速度感不上煮水的速度、加上信任本地乾淨的水源,他開始喝起生水。

真好,這是個好地方。

更好的是:這屋子遠離了人群與村莊,周圍除了草原、山巒、就是野放的牛群。

至於維生,他選擇用新的名字繼續寫下自己的怪異經歷。

偶爾他會騎著買來的二手機車到城鎮中心去採購日常用品,但是他不怕被誰認出他就是那個辣手催花的通緝犯丸山達郎,他換了名字,就連長相都不同了。

這也是改變之一。

經過口渴與出水的輪迴後,他總是覺得自己的模樣又更陌生些了。

經過了兩三年下來,丸山已經快要忘記自己當初的模樣,因此如果就這樣回到都市中、站在山口小姐或是吉本小姐的面前,只怕她們也認不出來了。

像是絕佳的保養似的,大概是因為他大量攝取水分的關係,他的皮膚越來越細緻、滑嫩,宛如幼兒般吹彈可破,並且也像是動物褪皮般,一次次輪迴下來,他就像是換了一張臉,越來越俊美。

當他首次走在城鎮時總是引來了許多愛慕的眼光,連男人都會盯著他美麗的皮膚跟秀美的容顏看。為了避免之前的麻煩發生,他只好選擇戴上帽子與口罩上街。

即使不會有人認得他了,但是他依然不想回到都市中,因為擁擠的人群密度讓他這樣的怪人難以生存,丸山只要一想起山口或是吉本那望見他出水模樣的表情,就更不想回去承受更不堪的眼光。

躲在這裡就好了,誰都不認識他,在這空曠的鄉野中,也不會受到不必要的打擾。

寂寞嗎?很寂寞,並且無助。

他找不出自己會口渴及出水的原因,但是那不重要了、他也不想去尋求解決之道了,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除了死沒有別的方法停止。

而直覺也說:「丸山你還不能死,有一件事情正在等著你。」

那會是什麼事情呢?因為要他等待這未知的事件發生,他有著像是被詛咒般的體質、被恐懼著、被驅逐,進而逃亡到這遙遠的地方……

有時在祈禱時想到這裡,丸山就會想哭,但是在口渴期的他幾乎不小解、不發汗,連流淚都不太可能。

這天又是出水期,丸山大概知道那時刻就要到了,他一早起床就脫光衣物,坐在浴缸裡等待。

這次的時間果然又拉長了一兩天,首次的口渴大概只有兩週,出水也是兩週,現在變成一個多月的週期,一次次的循環下,丸山其實擔憂著那「無盡」的時間到來。

閉上眼睛後,慢慢地,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漸漸地沈重了,並且開始在體內漲滿了什麼,這是最痛苦的時段,首次發生這樣的狀況時是在他仍是上班族的辦公室中,他在公司的廁所中差點就要尖叫、大哭,因為痛苦、因為恐懼。

而如今他已經習慣了,並且等待著稍後的解放感。

那該是錯覺,但是很真實,就像是憋尿許久之後猛然解放的快感,那會讓他全身發抖。

而他很少小解了,自然也早就忘記了憋尿的感受,但是因為這樣的洩洪出水,總是讓他又拾回了以往跟同事喝酒過多時,那站在便池前戰慄的舒爽。

來了,就是這個時候,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孔竅開始溢出了些液體,隨後就是飄飄然的懸浮感,他聽見了水聲開始出現,潺潺地往排水管奔流。

當然,除了毛細孔之外,他的眼睛、耳朵、口鼻、甚至是肛門、生殖器都會流出水來,但是卻沒有絲毫的不適。

他原本以為這應該會像溺水那樣,眼睛感到生澀、耳朵壓力奇大、口鼻呼吸困難,但是除了感覺到那流出的水滴之外,他一如以往地觀看、呼吸、聽聞。

至於從特別的地方流出的水,也不見帶出絲毫的穢物,不管是自陰莖還是肛門流出的水,都像是他喝下去的水那樣地乾淨清澈、不帶一絲雜質與異味。

他想過似乎該把這些流洩出來的水收集起來,好在下次的口渴期飲用,但是一想到那從肛門流出來的水,他還是做罷了。

出水期間,他能做的事情就是思考與睡眠,而事實上他在此時總是恍恍惚惚地,彷彿出水期間流出去的不只是水,還有體力跟生命。不過這些都是錯覺,他的身體反而比以往健康,活力充沛,宛如充電般地為下一次的口渴期做準備,好儲備更多的水分。

水聲潺潺,丸山躺在浴缸裡一直閉著眼睛,就如同以往,他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有回顧、有幻想、也許也會有預知。

總之,他正在「水眠」,猶如動物冬眠般平靜又沈默。

日日夜夜,除了水聲,再也不會有其他的聲音。這是從頭到尾都不曾改變的事情。

之四 神秘的房客

雖然深居簡出、並且帶著不可告人的秘密癮疾,丸山達郎(該說是本田雄一)依然有著窄小的人際關係。

(註:文後將以「本田」替代「丸山」)

這人際關係來自於出租屋子給他的農莊主人一家人。

農莊主人和久裕三是個老實人,妻子早逝,與女兒和久萌子一起經營牧場。

本田住在牧場五年了,當初十八歲的萌子現在也二十三歲了,正是魅力成熟散發的美麗年歲,在偏靜的鄉野當中,萌子對這位容貌俊美得不像話、行事又神秘的房客有著隱匿的迷戀。

都這麼多年了,她卻很少與他交談,常常的,萌子會趁著出外審視牛群狀況的時候,遙望著本田居住的小屋,盼望他能出現。

但是這希望常常落空。

收房租的時候總能見到吧?可惜的是這位男士總是半年繳清一次房租,而且大多選擇在萌子剛好出外採買的時候,交給他的父親和久先生。

第一次見到本田時,萌子就覺得自己心裡好像被撞上了一顆大石頭,從此那個凹洞就只能用期待與幻想填滿。

十八歲的萌子是在家裡首次見到了前來租屋的本田,他看起來很瘦、但是還算是有精神,漂亮的眼睛裡帶著女孩子一見到都會心痛又心動的憂鬱,舉手投足間就像是在水中泅游般帶著優雅的姿態,說話輕聲細語又溫和。

相信連父親一見到他也楞傻了一下,萌子從父親那稍微停頓的迎客笑臉就知道了。

「那位本田先生好英俊啊。」在本田得到小屋的租用權利而離開後,萌子對父親如此讚嘆。

「那個男人不單純。」和久裕三淡淡地說,像是沒有發現女兒的興奮。

「看起來是個很溫柔的人。」此時的萌子一點也不掩飾她的欣賞,「我從來就沒看過這麼好看的人,您也是吧?爸爸?」

「妳最好不要接近他,聽到沒有?」和久裕三突然嚴肅起來,警告女兒,「這個男人不太對勁,我之所以願意把房子租給他是因為他付得起半年的租金,不是要讓妳發花痴。」

一聽到父親這麼說,萌子難受了很多天。父親怎麼可以說自己是花痴呢?在這麼偏遠的地方,她長到這麼大也沒遇到喜歡的男孩子,她都十八歲了呀,會對好看又特別的男人有所憧憬有什麼不對?

但是她是父親一手獨力養大的,父親的威嚴讓她習慣了服從,因此對於本田的喜愛也就只能偷偷地放在心底。

這一放就是五年過去了。

這五年當中萌子還是偶爾會碰上剛好自城鎮採買回來的本田,雖然他戴著帽子跟口罩,她還是能夠認得那身影。

「妳好,和久小姐。」本田會禮貌地招呼,卻總是不拿下帽子跟口罩。

「午安,本田先生,出去採買嗎?」萌子總是先紅了臉,然後禮貌地打招呼。

「是呀,順便出去寄送稿子。」

幾次這樣淺短的交談,萌子知道他是一個小說家,卻不知道他寫的是怎樣的作品,因為本田總笑著說沒什麼好看的。

偶爾也會有幾次萌子可以見到不戴帽子跟口罩的本田,當他走出屋外活動筋骨、曬太陽的時候。

本田先生的皮膚真好,萌子總是暗暗地驚嘆,即使帶著點距離,她還是可以看到那彷彿可以反映出光線的漂亮肌膚,還有他對自己微微點頭示意的柔美微笑。

再也不能滿足於這樣的距離了。當萌子過了二十三歲的生日,發現了父親企圖為她尋找對象後,她即使表面上順從,卻決定要為自己做些什麼。

是的,和久裕三發現女兒長大了,並開始積極地尋找對象,當然,他不曾考慮過自己的老房客本田雄一。

和久裕三當然也訝異於本田的特別之處,他是俊美、他是優雅、他是氣質出眾,但是直覺告訴他:這個男人帶著不單純的秘密,他是逃到這裡來的,並且那容貌根本就不像是人類所有。

重點是:每當半年一到,又該繳交房租時,和久裕三總以為自己認錯人了,為什麼這男人的容貌都會有所變化?當然,看仔細點他還是認得出來眼前捧著錢的男人就是本田先生,但是長相就是跟上次見面時不太一樣。

年復一年,望著本田那越來越俊美、越來越不像是人間所有的形體與容貌,和久裕三有一點點的遲疑。

是不是該叫他搬走了?但是本田是個好房客,房租也不曾遲繳,實在是沒辦法用「長得不像是人」的理由就把他攆走。

並且他其實也發現了女兒嚮往著本田的情愫,正因為如此,他更要快點把女兒嫁出去,甚至不惜請本田搬家。

「妳該嫁人,都二十三歲了,我在妳這個年紀時,妳都一歲多了。」和久裕三終於是在一頓晚餐當中正式提出,「鎮上米店老闆的兒子人品還不錯,我安排妳這周與他見面認識。」

「我有喜歡的人了。」萌子早知道父親會有這樣的安排,她已經想好要這麼做了。

「我知道,但是就是那個人不可以。」和久裕三平靜地說。

「爸爸你有偏見,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萌子不想對父親生氣,但是一想到自己喜歡的人被如此一口否定,就是不開心。

「是妳太年輕,妳才是什麼都不知道!」作父親的倒是先發制人,「那個男人不正常,妳不要只是因為他長得英俊就忽略他詭異的地方!」

「我不覺得他哪裡詭異,那叫做特別。」

萌子鐵了心,她早就對本田有著無法壓抑的情感,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開始了,累積了五年,萌子已經逼近臨界點。

就像是著魔一般,只要一想起本田先生她就全身發熱,萌子想過要夜闖本田的小屋,但是基於禮教跟長久經營牧場所訓練出來的意志力,她忍下了。

可是這一回她不想再忍耐了。

「特別也好,詭異也罷,總之,妳要嫁的人不會是本田雄一!他也不見得會要妳!」和久裕三也不打算讓步,「妳要給我去相親,而我明天就會叫本田搬家!」說完,他氣呼呼地回到房間。

萌子楞坐在餐桌前,一直想著父親的那句話。

不是她要嫁的是誰、也不是父親宣布要本田搬家的事情,而是那一句「他也不見得會要妳」。

她從來就不敢想去想這件事情,一直以來她都只渴望著可以貼近本田、看著本田,卻沒想過本田是不是能接受。

如果他根本就對自己沒意思,那麼這五年不就是白搭了?

一想到要確定本田的心思,萌子慌亂了,現在她有了新的挑戰,就是本田的心意。

抓起外套就出門去,萌子無法考慮更多了。

她熱愛著本田,雖然這看起來很可笑,兩個簡直可以說是不熟的人要談什麼愛呢?但是萌子就是知道,這個男人的魔力已經囚禁了她的心五年,那神秘不可測的眼睛裡有著能夠撫慰她的元素,不管本田究竟有著什麼秘密,是殺人犯?還是外星人?都已經不能阻止她了。

盲目又如何?萌子卻渴望死在這樣的盲目裡。

只要本田也能抱著她。

「本田先生?」來到本田的家門前,萌子氣喘吁吁地敲門。

沒有回應,只有細細的水流聲。

萌子不敢再繼續敲門,只怕本田正在休息,但是一想到可以偷窺到他的睡臉,她開始無恥地繞著屋子,想找可以進去的窗口。

事到如今,萌子不想考慮羞恥心的問題了。

繞到浴室邊,她發現水聲自此發出,她攀上了窗戶,看到本田正赤裸地躺在浴缸中。

一見到這令人臉紅心跳的景象,萌子嚇得蹲下身去,摸著發燙的臉頰,她猶豫著是不是要繼續偷窺?

擁有那樣極致美貌、漂亮肌膚的本田先生,裸體會是如何的光景呢?

萌子深呼吸一口氣,又輕手輕腳地攀上窗戶,並且持續地紅著臉,張大眼睛看著眼前的景象。

泡在水中的本田發出了微微的白色光芒,就像是她以前在圖畫書上看到的神祇一般,真的美麗得令人不敢直視,並且帶著好神聖的光輝。

他好像是在睡覺……睡、睡覺?該不會死了?因為這樣的氾濫而淹死了?

一想到這可能性,萌子顧不得面前是一個裸體的男人,而自己是尚未出嫁的大姑娘,開始扯開喉嚨叫著他。

「本田先生!你醒醒呀!本田先生!」同時她也努力想要從窗戶爬進浴室中。

因為這樣的噪音,原本沈睡中的本田驚醒了,他看到萌子竟然闖進他浴室中,楞了好一會。

被發現了?

「本田先生?您還活著?太好了!我還以為您淹死了。」萌子看到本田自浴缸坐了起來,開心地說。

但是她隨即就發現一直溢出浴缸外的水並非來自關閉的水龍頭,而是來自這個男人像是海綿一般、不斷自身體分泌出來的清水!他的眼睛還有口鼻、以及他完美、穠纖合度的肢體也冒出了清澈的水……

「本田先生……你……」

萌子望著本田依然不斷冒水、並且非常哀傷的眼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


又是春天,和久裕三這天割下了鮮嫩的牧草後,走到小屋邊,開始餵食乳牛。

這間屋子曾經有過房客,但是兩年多前這個房客消失了,只留下一筆金額不少的錢,還有濕漉漉的地板給他。

這位房客也帶走了他唯一的女兒──和久萌子。

和久裕三悶了好一陣子,傷心自然也不在話下,卻不曾試著去打探女兒的下落,因為他知道,一旦跟著這個男人去了,女兒會回來的機率微乎其微。

農莊的老主人利用本田留下的金錢改建這間屋子,也開始經營酪農業,畜養著可以生產高級牛乳以及乳酪的牛隻,最近開始賺錢了,但是和久裕三卻開心不起來。

賺這麼多錢要做什麼用?他什麼都沒有了。

但是和久卻無法恨本田,雖然他依然覺得這個男人根本就是一個妖物,卻沒有辦法恨他,只因為本田是自己最愛的女兒所迷戀的男人。

愛屋及烏,就是這樣吧……

他最多只能擔憂與害怕。

如今女兒真的跟著他走了,除了祈禱女兒能夠平安地生活,也老實地不敢有其他報復的想法。


這天他做完了所有的工作,回到家中卻收到了一封信,沒有寄件的地址,也沒有署名,裡面只有一張紙條跟照片。


「爸爸:你好嗎?我很幸福,請不要擔心。等時機成熟了,我就會帶寶寶回去看您。

請原諒不孝的女兒 萌子」


照片裡是一張全家福的照片,那背景是和久裕三所陌生的地點,但是看來也是一個鄉下地方,有山有原野,也許,他們還在這個廣大放牧土地上的某個角落……

照片中的女人正是萌子,她又更成熟了些,並且臉上帶著非常幸福的笑容,她的懷抱裡有個已經會笑的嬰兒,但是看不出性別。

女人的一旁是個微笑的男人,雖然容貌又有出入了,但是和久裕三還是看得出,他正是出落得更加不似人間男性的本田雄一。

緊緊地抓著照片與信簡,和久裕三終於是哭了,這兩年多來他第一次掉淚,也第一次在心底感謝本田雄一。

看來他是一個好伴侶,至少從萌子的笑容裡,和久裕三看到了這一點。

這樣子努力經營牧場就有動力了,想起了萌子懷裡的那個寶寶,他雖然流著老淚,卻也笑了。

明天繼續加油吧,然後,等待他們回來的那一天到來。



之五 使命 END

如果不曾遇見過丈夫,她的人生一定能夠非常平淡,就如同丈夫不知道喝了多少的開水、也釋放之無可計量的清水一般,清澈不見雜質。

而那樣的人生也許很好,也是很多人所希望的,但是萌子卻不再嚮往了。

對於本田……該叫他丸山了吧,萌子已經完全瞭解他的過去,包括殺了人這回事,但是萌子不在乎,因為她可以理解那兩個太太會發狂的程度。

如果,她得不到丸山,大概也會變成那樣不可理喻的女人。

萌子自認為是丸山接下來的人生當中唯一可以依靠以及相伴的對象,而字從目睹在他身上發生的不尋常狀況後,她更是篤定了丸山更不能離開她了,就像她也不能離開丸山。

雖然對丈夫的特殊體質感到驚異,但是萌子卻不害怕,相反的她為那樣絕美又淒涼的形象不可自拔,這就是丸山的秘密,那源源不絕自他身上竄出的清水將丸山襯托得像是神話故事中的神祇,有那麼一瞬間,萌子以為看到他的翅膀了。

但是丸山並沒有翅膀,卻帶著哀憐的眼神望著她。

「忘了妳所看到的,和久小姐。」那一晚的丸山這麼對她說。

萌子被丸山自窗口拉出,安置在沙發上坐著,她是傻了,卻不表示腦子一片空白。

「我不要忘記,而且我要永遠記得。」她固執地說出這些話來,讓丸山很困擾。

「那也無所謂,反正我會離開。」丸山即使穿上遮蔽的衣物,但是卻無法阻止更多的水從他身上流出。

「你不想離開也不行,我父親要你搬家。」萌子想起了父親的決定,「如果你走,我就跟你走。」

「請不要說傻話了,妳該聽妳父親的話,不要接近我,找個好人嫁了。」

「你知道?」萌子楞了楞,他為什麼會知道父親要她相親的事情?還有……她喜歡他的事情?

丸山沒有回答,他不是不上街的,所有街坊的傳言他都聽聞了,而至於萌子的心意,他並非石頭,相反的他非常瞭解自己的外貌總會引來許多愛慕,況且在這五年當中要說他完全看不出萌子的心思簡直是不可能。

他並非不曾對萌子動心,她是這麼地青春又熱情,充滿生命力,但是他只要一想起山口小姐跟吉本小姐的恐懼眼神,他就認定了自己沒有追求幸福的資格,因此他不能對萌子有任何的回應。

「我是一個不祥的男人,妳也看到了,」丸山伸出了不斷滴水的手指,張開了不斷冒水的口,「我是這樣的怪物,我不能給任何人幸福。」

「那是由我來定義,不是你。」萌子站了起來,上前抱住丸山濕漉漉的身體,「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帶有奇蹟的身體,在我眼中你就像是天使一樣。」

從來沒有人在這樣的狀況下擁抱他,還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丸山吃驚地不敢有所動作,卻感覺到自己想哭。

呵,想哭?他已經分不不清楚自己眼裡流的,到底是淚還是水了。

那夜,萌子為他穿上了雨衣,就漏夜離開了父親的牧場。

與丸山一起。

找個與家鄉類似的地方落腳後,開始共同生活也兩三年了,萌子依然深愛著丸山,也更加地瞭解他的狀況,雖然可以接受,卻非常擔心。

丸山的週期越來越長了,當然口渴的時候不成問題,只要多煮些水給丈夫,他們的生活依然可以像正常人一般。

但是出水期一到了,萌子就只能到浴室探望正在沈睡的丈夫,如果丈夫醒來了,萌子也會在浴室陪他吃飯。

她擔憂的不是丈夫出水的模樣,而是深怕有一天他不會醒來。

現在,丸山的週期變成了將近半年,並且有加快速度延長的趨勢,下一次的口渴週期如果又延長了幾天,萌子就會開始焦慮。

她很幸福,因為她跟丸山互相扶持並且相愛著,也有了一個正常的孩子,但是她卻也因為丸山的狀況而日漸不安。

閒暇之餘萌子也會去找書來看,想要找出丈夫會如此奇怪的原因,卻毫無所獲。

「我總覺得上天要讓我變成這樣,一定有祂的原因。」丸山曾經這麼告訴她,那時候萌子眼中的丈夫帶著非常神聖的光輝。

襯著他非常姣好的皮膚與面容,萌子常常以為她的丈夫真的就是個天使。

「可是這讓你不便又痛苦。」萌子說。

「也許這是一種試煉,如果我不會因此發狂死去,那麼事情可能就會有轉圜的一天。」

丸山越是這麼說,萌子更是害怕,她總覺得丸山總有一天會消失,雖然還不是現在。


到了他們共度的第四個年頭後,從這個春天開始,丸山突然地不再出水了,而只是維持口渴的症狀,直到冬天到來時,丸山都不曾再有出水的狀況。

對此,夫妻兩人常常相對無言。

尤其是萌子,在不斷地煮開水的生活當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大恐懼與壓力,但是她卻不能讓丈夫知道自己的擔憂,因為他也常常陷入了思考的沈默中,越來越需要獨處。

直到步入冬天的第一場雪降下的那個早晨到來,萌子完全地崩潰了。

一發現丈夫不在床上睡眠,她走到窗邊卻發現心愛的男人正趴在雪地上,一口口地吃下了白雪,而且他已經吃掉了不少。

已經到這種地步了……

萌子終於痛哭失聲,這讓她完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過沒兩天,丸山失蹤了,只留下了一張紙條告訴妻子,春天來臨的時候,他就會回來。

萌子從一堆購買登山設備的帳單裡,知道了丈夫的意圖:他上山去了,好吃下更多的雪。

他是如此地口渴。

等到春天降臨時,丸山卻失約了,他再也沒有回來。


***


左保已經快要六歲了,該是上幼稚園的年紀,他懂事又可愛,並且聰明,讓和久裕三父女更欣慰的是:他是個健康的男孩子,不像他的父親有著奇怪的體質。

左保帶著的姓氏是「丸山」,這是萌子的決定,因為「本田雄一」根本就不存在,她的丈夫是「丸山達郎」,也是左保的父親。

在丸山失蹤了一年多後,萌子回到了父親的農莊,繼續幫助父親經營牧場,和久裕三即使對於女婿的失蹤感到悲傷,卻也無計可施。

丸山失蹤兩三年了,萌子當然感到淒涼,但是只要看著左保與外祖父快樂相處、平安長大的模樣,總可以讓她忘卻丸山失蹤的痛楚。

她曾經想著:丸山真的是個天使吧,只是消失的方式太奇怪,也留下太多遺憾,如果老天爺要給丸山的就是這樣的結果,那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當左保過了七歲生日後,這片廣大的素有「國家糧倉」美稱的田地開始發生了大乾旱,政府也無計可施,厚生省發出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缺水警戒,包括和久家的牧場與農莊在內,全州都陷入了無水可用、可灌溉的窘境裡。

去年冬天的降雪不足,萌子除了擔心來春耕作會有困難之外,也擔憂著可能跑到山上吃雪解渴的丈夫丸山今年是不是就會渴死,但是隨著春天腳步的到來,全州無水可用的現實議題已經發生了,讓萌子跟父親已經無心去管丸山的生死了。

更何況,都三年多了,丸山搞不好已經到別的地方繼續生存了。

望著乾涸龜裂的草地與農田,和久裕三與萌子感到無力,在全國各地都有跟他們一樣無助的農人。

他們帶著疲憊回到家裡,在昏陽下卻見到家門口有個熟悉的人影。

萌子吃驚地張大嘴巴,望著眼前的人,歲月在他的臉上未見一絲軌跡,他依然俊美,不,是更加俊美,並且他渾身透著透明的光彩,不似世間人。

「晚安,打擾了。」是丸山,他回來了。

萌子不斷地流下眼淚,看著朝思暮想的丈夫終於出現在眼前,卻說不出話來。

左保應該不認得父親才是,卻親切地像是他早就熟識丸山似地,開心地與他晚餐、玩耍。

看著這一切的萌子該覺得放心與快樂,但是她卻隱隱地感覺到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

「爸爸,您還會離開嗎?」受到良好教育的左保在睡前用敬語詢問著久未謀面的父親。

「爸爸還要去做些該做的事情,但是左保可以去找爸爸喔。」

「真的?」左保開心地握住丸山的手,「媽媽知道去哪裡找你嗎?會帶我去嗎?」

「我等一下就會告訴媽媽,當然,她可以帶你去。」丸山無限溫柔地說著。

回到萌子的臥室,丸山什麼話也不多說就抱住了萌子,這讓萌子開始哭泣。

「我都聽到了,達郎……」萌子感到心碎萬分,「時間到了嗎?」

「是的,時間到了。」丸山放開了妻子,溫柔地抹去她的眼淚。「萌子,自從那天我離開後,我不曾出水了。」

「不……不要啊,達郎!」萌子不捨地再度緊抱著丸山,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丸山會回來不是因為巧合,而是回到家中道別,因為他該做些什麼了。

關於「無盡」的時間與「使命」,來到了。


天一亮,萌子就發現丸山又不見了,她不追,也依然不會去找尋,只要記得昨夜約定的地點,就夠了。

萌子知道,她此生再也見不到丈夫了。


三天後,電視新聞開始爭相報導著重要的國家糧倉平原終於解除了旱象,包括和久家的土地與牧場,全部都流進了珍貴的水源。

起因在於以往原本都會融雪、今年卻乾涸的山脈突然出現了新的瀑布。

各家媒體都去拍攝這位在深山中、形狀奇異的新瀑布。

這瀑布位於高山,它不以任何的河川作為源頭,就只有一顆巨大的石頭源源不絕地冒出清澈的泉水來,那石頭像是一個站立的男人形體,遠遠地觀看,就像是天使,還帶著白亮的水氣亮光。

它不曾間斷過水源,即使在冬天的嚴寒天氣下,這瀑布依然流洩出清澈甜美的泉水,灌溉著這國家重要的糧倉田地。


不管別人怎麼稱呼這個瀑布,萌子已經在心裡為它取了個最好的名字。

「丸山」。


口渴全系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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