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香的眼裡,新蕙是一個工作能力強、感覺敏銳、講話清晰、又極富魅力的青年女強人。
她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無話不談。
說是「曾經」,其實現在也還是好朋友。只是那個「曾經」意味著友誼中斷的紀錄的確是發生過的。
那場中斷發生在美香大學四年級的夏天,男朋友氣急敗壞的對著誠惶誠恐地想要維持這場初戀的美香下達了命令:
『妳要這個朋友還是要我?自己選!』正介青筋暴突、咬著牙的臉部肌肉已經快要失去控制。
『有她就沒有我,有我就不可以有她』
害怕寂寞的美香到最後還是選擇了世界裡依然只有正介的存在。即使她其實是懷疑的、痛苦的——對於新蕙所暗示的、關於正介出軌的跡象。
事隔多年後,每當美香想起這件事情都會認為自己真的是笨到無可救藥,哪一個男人會對女友承認自己的確不忠?而美香竟然單純的以為正介會老實回答她。
正介惱羞成怒的認為,新蕙根本就是蓄意挑撥,原因只有一個:「她見不得妳跟我感情好!妳知不知道她曾經試圖勾引我上她的床?!」
最後在正介的破口大罵、美香的溫軟眼淚、還有新蕙的黯然沈默中,這齣鬧劇吵吵鬧鬧的結束了。
直到一年後美香終於還是在正介不斷出軌的真相中離去。
『你老實告訴我,新蕙之前指控你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被美香抓到出軌的正介,只是無語的點點頭。
『你好可惡啊,正介,你不惜犧牲我的友情去成全你的謊言!』
正介對於自己的罪行已經不做任何的辯解,當愛情走到盡頭,多說也是無用的。
『你還這樣中傷我的好朋友……說新蕙試圖勾引你上床……正介,你怎麼會壞到這種地步?為了達到你圓謊的目的去把別人說的這麼下賤?!』
正介對於美香的這句話只丟下一個結語:
『她是怎樣的人,也許等妳看清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我不想再對她這個女人下評論。』
美香認為正介到最後還是要安裝一個罪名在新蕙身上,作為當初她當報馬仔的報復。
丟棄了一個男人後,女人需要的是友情,但是那份友情呢?在哪裡?
這當中以及之後將近三年的時間裡,美香一直都沒有得到新蕙的半點消息。
她想道歉,對這位當初真的是為自己好的好朋友真心的道歉,然而那個電話號碼美香卻一直都撥不出去,她很害怕,當年那樣令人難堪的景況有誰
會不介意的呢?
而她更是選了離棄朋友來保住將來還是會一直實行背叛的男人。這樣的自己,有什麼臉去找新蕙?
美香終於還是打了電話、終於還是見了面。美香扯下最後的臉皮決意不要再讓自己後悔。
再次見到新蕙時,她依然亮麗、依然精神奕奕、仍舊是那一身的黑色長風衣、臉上的妝還是豔麗的很。卻有一點點不一樣了。
哪裡變了?美香說不上來,但是這麼些年了,能夠讓一個剛出生的孩子都快要可以上小學了,而他們各自奔波了這麼久,歷練過一些感情或是工作,怎麼能不變?
談過幾次沒有結果的戀愛,美香也認為自己應該是變了許多,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在正介身邊凡事唯唯諾諾、以夫為尊的小女人了。
「妳真他媽的冷淡到家,妳怎麼可以這樣無視於別人對妳付出的感情?」
剛分手的一個男人在離去前這樣對她說,美香只是笑一笑,她認為這些男人當初就是被她的冷漠吸引,卻妄想將來他們自己會是可以被她溫柔對待的那個人。直到事實這樣運行著,發現不可改變時,卻變成求去的理由。
美香在那些男人的眼中,是一個好像只需要肉體溫存、卻吝於付出熱情的「惡女」。
為什麼她會如此的冷漠?
去問問正介吧。我的所有熱情都在他一個人身上燃燒殆盡。
她需要新的熱情,但是不希望建立在男歡女愛上了,她需要女人,一個可以讓她填補感情空缺的女人。
而這個角色只有新蕙可以勝任。
美香跟新蕙重逢後,舊有的友誼重新加溫,發出了濃烈的氣味。
這感覺比談戀愛還要令人興奮,美香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需要以及被需要,一星期有五天是下了班之後就黏在一起逛街、吃東西、聊天。什麼事情都想要一起嘗試、任何事物都打算要共同體驗。
美香拼命的想要把那幾年的空白補回來。新蕙也是這樣想的吧?
對於新蕙的一切,美香急於認同,自從幾年前美香做了一次錯誤的抉擇後,她便認定新蕙不管做什麼、想什麼都一定是對的、有理由的。
包括對男人的態度。
新蕙的男朋友是個窮小子,但是上進、謙虛、老實。美香見過他幾次,直覺認為他們應該會走得很長久,因為這個男人有著包容的特質,重點是,他沒有新蕙,他會活不下去。
如果新蕙沒有他呢?這一點美香不知道、也無從得知。
事實上新蕙對於這一段已經持續三年多的感情不太提起,「我家男人」說的是很順口,但是次數卻不多。倘若提到時,也只是在述說那個男人有多麼的依賴她、或是又做了什麼讓她生氣的事情、或是他怎麼怎是賺不了多少錢、或是……為什麼老是要逼她結婚?
坐二望三的女人哪一個不渴望婚姻?包括美香自己都希望那個真命天子快點出現,但是晃了又晃、看了又看,正介的陰影總是跟在美香的背後提醒著男人天生的劣根性:背叛。
如果認識了某個男人,新蕙總是會提醒美香先帶給她看看,看過後新蕙總是會提些意見。有好有壞的提議,美香一概會考慮,甚至接受。因為她相信新蕙都是為了她好。
事實上,那些男人到最後也是會暴露出一些可怕的缺點,是正介身上有的,這對美香來說簡直就等於判了死刑。然後她便會又再次的耍惡劣,將這些男人丟的遠遠的。
果然是讓新蕙說中了。美香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個洞燭機先的好朋友。
只是,美香卻要對那些男人最後竟然跟新蕙變成「好朋友」這件事情努力視而不見。
日子,在逛街、消費、八卦中度過,男人變成只是偶一的調劑品,外在條件達到水準、床上功夫好的男人,才是「好用」的貨色。而「好用」的男人美香遇過幾個,但是她卻沒有辦法替自己建立一個「床伴」的機制。
往往的,上了床、也交了心。但是跟以往一樣,美香並不打算交出「愛情」,也就因此依然欠缺熱情。
結果就是,這些「好用的男人」到最後還是會認為自己遇到了一個「惡女」,也許她很有腦袋、很吸引人、但是……太冷了。
也許隱隱的,美香還是對愛情抱有那麼一點點的希望,這當中不過都是試驗。只是,試驗何時會停止?美香找不到答案。
跟新蕙一比,對於那些「好用的男人」的手段她就高明多了,也許因為已經有個絕對不跑掉的飯票,新蕙對這些男人的態度簡直可以說是以「玩弄」來形容。
在網路上,新蕙是一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女王,她很少拒絕對話的邀約,至於見面,新蕙總是有辦法做到讓對方已經到了心癢難耐的地步,才慢條斯理的說:「等我有空自然就會答應見面。」
而電話接觸上,以新蕙甜美到足以到0204兼差的程度來說,更是讓男人心猿意馬。但是相對的,新蕙有興趣的男人也必定要有著一口標準的國語,最好還可以插上幾句有點程度的英文,甚至有時候,英文不賴的新蕙也會用英文與對方交談。
美香的英文不是很好,但是有時候在新蕙旁邊也大概聽的出來,那是在調情。
這沒有什麼不對,那不過是一種虛擬的情愛。美香一直在說服自己。
美香很清楚新蕙絕對是個標準的「惡女」。
她喜歡錢、愛花錢,但是那也因為她還蠻會賺錢的,她有本事跟資格這麼做。
她喜歡好用的男人,愛玩好用的男人,但是那也是因為她身邊已經有一個沒有她就會死的好男人守著,只要不東窗事發,怎麼玩都不成問題。
她喜歡玩心機,她也不認為耍心機有什麼不對,但是那也是因為新蕙夠聰明、手腕高明到被耍的人也感覺不出來。而美香有點不能認同這一點,但是也覺得無所謂,新蕙高興就好,只要……不用在她身上。
去PUB玩樂的時候,新蕙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看人、還有玩玩心理戰。
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美香看在眼裡,腦子裡會有些評斷,但是卻很少說出口來與友人八卦、評價。
但是新蕙不是,她的眼光是惡毒的,對於醜陋的長相、打扮,她總是不留情的、並且一臉嘲笑的表情與美香低語。而對於好看的人兒,新蕙也總是可以挑出毛病來一一私下嘲笑。
美香感到很困惑,如果新蕙以前就是這樣的話,那麼大概幾年前的她還不懂得看出這些吧?而如今……本性依然老實的美香看在眼裡,卻滋味複雜。
甚至她認為,如果今天自己不是新蕙的好朋友,只怕自己這樣貌不驚人的模樣,將會被她背地裡如何的批評到一無是處呢……?
但是對於好朋友的一切,她總是會合理化,並且認為這些對新蕙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她有資格這樣做。
即使有天新蕙當著美香的面與一個陌生的男人熱情擁吻,她任由那個男人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慾望充斥在兩人之間,美香想離開卻動彈不得,她還是認為那是新蕙的遊戲權利。
至於新蕙的男人,在新蕙出外玩樂時,彷彿是不存在的。
當好看的男人出現時,美香也會偷偷的注意,但是也僅止於「注意」,其他的想法卻不敢再有。美香認為自己對其他男人做的算是夠過份了,沒有必要也對陌生男人做相同過份的挑逗。
新蕙則是會死命的盯著對方看,那眼神可以做到像是要把對方生吞活剝一樣,直到對方因為發現了而感到不好意思。新蕙要的就是這一刻的快感。
一開始美香也覺得很有趣,這就是所謂的「心理戰」吧。
這樣的心理戰會發生在每一個角落,不管是捷運站、逛街的櫥窗前、或是餐廳的鏡子反射裡……心理戰,無所不在,只要新蕙願意。
甚至,新蕙自己也會跟美香提起如何對同事或是朋友的男朋友,以眼神進行心理戰。
而那時候的新蕙,美香卻感到特別陌生,也感到害怕。
那樣的新蕙,以美香身為女人的眼光來看,並不特別討好,也許眼神特別勾人,笑容有點嫵媚,但是應該不足以使男人心猿意馬的過份。
直到有一天新蕙大笑著提起,她前兩天在一個飯局上挑逗同事的男朋友成功了,
「那個男的後來找到機會偷偷問我,是不是願意找一天跟他來約個會?哈哈,他女朋友就在前面的餐廳裡吃飯耶!」
美香跟著大笑,但是心裡卻暗暗的替新蕙的同事感到悲哀。
這就是男人……自己的女友就在旁邊,卻這樣明目張膽的被挑逗了。
在大笑的同時,美香也決定了將來如果身邊有了新的男伴,也不會再帶給新蕙看了。並且她開始隱隱的懷疑,當年正介說的那句新蕙試圖勾引他上床的事情之真實性有多高了。
美香終於有個談戀愛的機會了,她認識了個與自己個性契合完美、並且在她眼裡精神高尚的男人。重點是這個男人讓美香燃燒起了關於愛情的久違熱情。
「談戀愛啦?帶給我看看,快點。」
聽著美香述說這個男人有多好,新蕙興起了不少的興趣,也許因為這個男人有著新蕙的男友所做不到的貼心與浪漫,這總是令她心生嚮往。
「呃…再說吧,他蠻忙的。」美香推託著。
美香自己心裡明白的很,即使是好朋友,美香也很怕之前新蕙勾引同事男友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那太不堪了。
直到有天晚上的飯局,男人打電話來希望晚上可以與美香約會,一同去看場電影。
「我今天晚上跟好朋友要一起逛街哪,改天好嗎?」美香感到抱歉。
「這樣嗎……但是我只有今天晚上有空啊…」男人很失望,「今天晚上如果不能,下次有空怕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情囉。」
男人有兩個多禮拜沒見到美香了,語氣中難掩想念及失望。
「但是…真的……」美香為難的抓著行動電話,看看新蕙。
「叫他一起出來喝杯咖啡嘛!喝完咖啡我就放你們去看電影囉。」新蕙突然大聲的說著,想必男人電話一頭也聽到了。
「剛剛說話的那是妳的朋友嗎?」男人在電話裡問美香。
「是啊……我朋友在旁邊。」美香開始感到不安。
「來來來,讓我跟他講吧。」突然新蕙一把將美香的電話搶去,開始跟男人對話。
美香對新蕙這樣的行為感到錯愕,也開始感到有點生氣,怎麼……會這樣呢?
新蕙接了電話與男人對話,那聲調變了個樣子,那樣子好熟悉,像是…像是美香之前所看到的,新蕙在與男人玩心理戰的模樣。
美香突然的覺得反胃,她由衷的希望是自己想太多。
過了一分多鐘後,新蕙竟然直接掛上了男人的電話,她告訴美香,男人過一會兒會到他們所在的餐廳接美香去看電影。
「謝謝。」
美香其實不想道謝的,因為她知道,這是一場可能發生的災難。
被新蕙拗了喝杯咖啡,男人終於是可以帶美香離開餐廳了。逛在西門町的電影街,男人牽著美香的手,兩人各懷心事,但是那心事都是因為同一個人。
「妳知道嗎?妳的朋友……」男人覺得有點難以啟齒。
「怎麼?」美香感覺到非常的不安,因為她的手被男人握得很痛。
「妳感覺不出來她在勾引我嗎?」男人看著美香,說出了美香終於是擔心的事實。
「我…感覺不到啊…,你想太多了。」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謊,也許是不想讓男人覺得自己小心眼、想太多;又也許,美香其實很怕去發現自己的好朋友其實有著這樣可怕的劣根性,甚至,這樣的劣根性也要施展在自己的身上了。
這段戀情維持不到兩個月就結束了,男人用時間不足以消耗在戀愛上的理由,與美香協議分手。
美香知道男人的工作是真的非常忙碌的,她樂於當個體貼的好女人,因為她愛他。
卻沒有想到過不了多久,在新蕙的獨居套房大樓前,美香看見新蕙下了男人的車,與男人熱情相擁上樓的畫面。
自此之後美香便與新蕙斷了聯絡。換了電話、搬了家。只是偶爾還會收到新蕙寄來的好笑轉寄E-Mail,美香會看,但是一概不回覆。在美香的心裡,撇開男人的事情不說,新蕙之所以會跟自己是好朋友,總是有著難以解釋的默契跟原因。
這份默契在美香離開、消失的原因上,依然存在。新蕙一直都知道,只是,她們都明白提起疑問也不會有幫助。因為答案她們都心照不宣。
時間彷彿回到了幾年前,正介要美香切斷與新蕙的關係的那時候起,失去聯絡的歸零狀態。
只是當時是被迫,現在,美香一樣不得不這麼做。
過了一年多,美香在電視上看見了一件自殺新聞,她坐在電視前沈默了好陣子。那個人,是新蕙的男友。
記者不帶感情地報導著,男子因為感情問題留下一封寫著「我恨妳」的遺書後,在女人的小套房燒木炭自殺。
他從來就沒有擁有過她啊,所以當他發現這件事實的時候,只能實現自己的承諾:「失去了妳,我會去死。」
新蕙會因為他的死而有所改變嗎?美香懷疑著。
「我認識這個自殺的男人。」
「哦?真的?」男人放下手邊的工作訝異的抬起頭來。
「是啊,新蕙的男朋友啊。」
男人在最後來還是回頭找了美香,祈求美香的原諒,惡女畢竟只能是惡女,不能成為他的真愛。
男人…都是一樣的……美香常常的在心裡想到男人有過的迷惑,哼了一聲。
男人依舊工作忙碌,但是不會找藉口排除應該陪伴美香的時間,美香依然還是體貼的好女人,不會無理取鬧的去佔用男人該工作的時間。
反正,她現在多的是地下情人可以陪她打發時間。
關上電視,美香躺上床,瞇著眼睛看著還在整理資料的男人。
「問你…你會因為失去我,就去死嗎?」
「嗯…?怎麼突然這樣問?」男人偏著頭想了一下,想起了剛剛那件自殺新聞。「不會的,感情好來好去就足夠了,妳也不希望我是這樣的人吧?」
美香滿足的微笑著,閉上眼睛。
「很好,最好是這樣。」
當惡女,總是要付出些代價。只是代價有時候是預付。
美香正在享受預付後的成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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