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24日 星期日

《小說》暗夜美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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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不是一個會失敗的人,原因一向都是因為別人做得不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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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點,孟昆對自己這麼說。

應該是最近的貸款以及截稿的壓力大了些,加上又睡不好,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所以可能是暫時性的失明,他樂觀地猜想。

不過他畢竟不是醫師,對於這方面的醫療常識也沒概念,是不是有因為壓力而導致暫時失明的可能性?他真的沒把握,只能胡亂猜想來安慰自己。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由於根本看不見,因此孟昆無法得知自己究竟是幾點起床,並且持續地發呆到幾點。現在是夜晚還是白天?他只能依靠過往的時間經驗去推敲他大概已經坐在床上約莫有十五分鐘左右,也許沒這麼久吧,因為當人陷在黑暗中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候,總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

類似的經驗在他小時候有過一次,雖然實際上的時間不長,但是那次的經驗讓孟昆覺得好像待在地獄有一個世紀那麼久了。

之前老家附近有一家昏暗的雜貨店,掛在牆壁上的那把玩具手槍是十歲小孟昆的夢幻逸品,但是不管他抽了幾個籤,拿過好幾次「銘謝惠顧」或是可樂糖,就是沒抽中過那把玩具槍,他甚至懷疑雜貨店的那個胖胖老闆娘早就把玩具槍的那張籤給抽掉了。

直到某天孟昆發現他的鄰居玩伴竟然當著他的面抽中了那張萬中無一的籤而帶著玩具槍回家後,孟昆體認到兩件事情:第一,胖胖的老闆娘沒有騙小孩子;第二,凡事靠運氣的話就很難達到目的,運氣只有大海撈針的機率那麼大而已,若想達成願望,就要把整個海洋都佔為己有。

但是既然已經看到那根針了,孟昆認為他現在不需要再去等胖胖老闆娘再掛出另一個抽籤海洋,直接把那根針拿來不就好了?

當孟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當小偷的時候,正是躲在他鄰居玩伴家中那個靠近門口、利用樓梯間隔出來的小倉庫,他摒息等待鄰居全家人到飯廳吃飯,才好帶著剛剛偷得的玩具槍一口氣從門口離開。

在樓梯間小倉庫裡,孟昆聞到了非常沈重的灰塵氣味、機械的油味、酸酸的塑膠手套氣味,還有蟑螂特有的卵鞘味,而倉庫外的門口陸陸續續都有聲音:

開門、關門、脫鞋子、穿拖鞋、走動、玩伴的爸爸說摩托車輪胎好像沒氣了來打個氣好了、玩伴的媽媽說打氣機放在樓梯間的倉庫裡、玩伴說我也要打氣爸爸給我打氣啦、玩伴差點就要打開倉庫門、玩伴的爸爸按住了倉庫門說手會弄髒我們吃飽飯再一起給輪胎打氣、玩伴開心地說好。

孟昆腦子轟隆作響,明明一片黑暗,卻眼冒金星,他懷疑自己可能就快要昏倒。

這整個過程孟昆事後回想也記不得大概有多久的時間,但是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讓他有極大的恐懼感。

完全地漆黑,那個倉庫只怕待久了呼吸都會開始困難,它是如此地密不透風,連一點點光線都沒有。純然的黑,讓孟昆覺得自己是熔進黑幕裡,彷彿不存在。整個人、視線、呼吸,都熔進黑色裡,黑的,什麼都是黑的,什麼都看不到。

越是什麼都看不到,卻發現大腦裡存放的許多記憶都好像會在眼前上映,卻是殘影。

好可怕,怎麼會這樣?

孟昆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卻還是順利脫身了,也帶回了夢寐以求的玩具槍,那是表面上的勝利,關於抵抗「運氣」這回事。

但是他卻只是將那把玩具槍收在自己的衣櫃最深處,直到他到了上高中的年紀、搬離這個地方時,他都沒再多看那把槍一眼,他甚至故意忽略那把玩具槍的存在而沒有打包在行李中,任其留在那個即將拆除的老房子裡。

小孩子總是都會幹些不光彩的蠢事,到長大後多多少少會拿來當笑話講,但是孟昆直到如今,都沒有對任何人——包括他曾經最親密的伴侶——提過這件事情。

那個自己脆弱到連他都不太能碰觸,他怕一不小心,那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勝利會跌回那當時倉庫裡的黑暗,消失不見。

他從來不是一個會失敗的人,原因一向都是因為別人做得不夠好。即使面對離婚的妻子,他也依然是這種態度。

當床邊書桌上的電話響起的時候,孟昆依然還樂觀地安慰自己:果然是太累了,以致於暫時失明的狀況持續得有點久呢。


一陣碰撞後孟昆終於是接起了電話,「你還在睡?」

是冰碧的聲音,她是孟昆的出版編輯,最近她催稿子催得凶,他們原本說好今天下午要碰個面、簽約。

「我已經起床了,」他扯扯電話線,想要把電話拉近身邊,由於看不見任何東西,孟昆根本無法離開床邊跨過床下的一堆雜物,好好地講電話,「現在幾點?」

「現在是十一點多,我就知道你會睡過頭,因此特地打電話叫你起床,不要忘記我們約好下午兩點要碰面啊。」

鬧鐘設定十二點才會鬧鈴,所以孟昆確定自己果然是自然地醒來。

「我沒有忘記,但是現在狀況有點麻煩。」孟昆摸索著床上,想要抓到鬧鐘好把鬧鈴設定關掉。

「什麼麻煩?你可別爽約啊,我時間都排好了!」電話一端傳來急迫的聲音。

大概是職業習慣使然,冰碧容易因為一點點風吹草動就緊張了起來,誰叫這些寫書的傢伙老是愛拖欠稿子,讓她不得不追著時間跑也追著作家又跑又打,也因此催稿的過程讓孟昆壓力奇大。

「我看不見了。」

就算是錯覺好了,孟昆此刻彷彿聞到了他十歲時的那個樓梯間倉庫中的氣味。

一片純然的黑暗,我就快要要消失了嗎?因為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好怕。好怕……

「什麼?」冰碧提高了音調。

我真的好怕……彷彿自十歲起就遲到的眼淚,孟昆終於是哭了。

「我、我什麼都看不見了,冰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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