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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抓著畫面火辣的黃色書刊,我卻只能張大那雙再也看不見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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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管任性的問題,孟昆決定先換衣服,他記得衣櫃是在床鋪的右邊,他慢慢地摸著床鋪站起來,試圖走到衣櫃邊。
只可恨他的東西真的太多,他似乎踩到了光碟片因此緊張地馬上縮起腳來,接著蹲下身去想要摸到那片光碟,深怕自己踩壞了它,如果踩壞了而產生危險的碎片可就不妙了。當他終於摸到時,發現自己正硬張著眼睛,像是想要努力看出這是哪個女優的演出片還是他所喜愛的音樂碟片。
他卻看不見、看不見……
我現在一定是一副可笑的模樣吧?孟昆想。努力撐大著根本什麼也都看不到、無焦點的雙眼、眼角還泛著淚、手上可能抓著一張畫面令人血脈賁張的色情光碟……
他將來的人生是否也會如此的可笑?
孟昆粗暴地扔開那片可能是他所欣賞的女優的片子,站了起來繼續往衣櫃的方向邁進。這次不管踩到什麼他都不打算停下腳步,摸著、踩著、試探性地前進,他終於碰到衣櫃了。
光滑的、冰涼的、堅實的觸感。他握拳輕輕地用指節敲了敲衣櫃,是沈穩厚實、令人有安全感的聲音。
這時孟昆才真正意識到,當初在家具店向他推銷這組衣櫃的門市小姐並沒有欺騙他,這的確是一組堅固的高級衣櫃,孟昆當時並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不過就是業務嘴的天花亂墜罷了,因此為了快點打發掉這個囉唆的門市小姐,孟昆隨隨便便地付錢買下了這組衣櫃,買回家後卻從沒正眼看過它一眼,就只是快速地把衣物全部收進衣櫃中。
不過就只是個具有收納功能的衣櫃罷了,又不是藝術品,何必那麼在意?能用就好了。
他錯了,在他努力回想起對這衣櫃的印象時,他才發現,它的確是個藝術品般的好衣櫃,擁有穩重的深紅色、印象中似乎鑲著非常細緻華麗的七彩貝殼雕花……還有著什麼漂亮的花樣呢?他卻想不起來。
如果他可以再重見光明,他一定會多看它幾眼。
除了衣櫃,他還錯過了多少好東西?
打開衣櫃後,孟昆聞到了樟腦丸的氣味,還混著一些洗衣店特有的清潔劑味道。
對了,前天才帶回了一套西裝回來,洗衣店的老闆娘還跟孟昆收了五百多元的乾洗費,那時想著真是一家黑店啊,他一語不發,刻意不友善地扔下了洗衣費在櫃臺上後轉身就走,不去注意老闆娘的錯愕,非常不悅地帶回了西裝,馬上掛進了衣櫃,看也不看一眼。
真不曉得那時他是在對誰生氣。
孟昆摸到了塑膠袋,應該就是洗衣店包裝西裝的袋子,拿下西裝後他笨拙地扯開了塑膠袋,仔細地摸著那毛料。滑順的質料被燙得有稜有角,這件被穿了好幾十年的老西裝摸起來竟像是一件嶄新的好物。
無論如何,當初似乎都還是必須要向洗衣店的老闆娘說聲謝謝的,畢竟一件上了年紀的老西裝不容易照顧,孟昆自己懶於照料這西裝,穿得髒兮兮了才送洗,還不知道老闆娘是怎麼抱怨他的西裝有多麼難搞定呢。
除了洗衣店的老闆娘,他還錯過多少在瑣事上幫助我的人?
摸著父親留給他的西裝,孟昆想起更多在他的生命歷程中幫助自己的所有人,這當中包括雙亡的父母,此時他只想跑到山上抱著他們的骨灰罈子大哭一場。
他又想起了前妻。
「我什麼都不管妳,何來的『還妳自由』?」孟昆記得簽名後,他依然追著前妻到事務所外,一定要問到底。
前妻非常堅持要與他離婚,條件是什麼都不要,只要孟昆還她自由,他若不願意離婚,她就會不斷地上演失蹤記給他看,然後讓他被狗仔媒體不斷地扒糞。
自由?當初的孟昆不懂,他從未禁錮過她,何來的「還她自由」可言?他綁她了麼?打她了麼?他日日辛苦在外演講、夜夜熬夜趕稿,就是為了讓他們有更自由的生活。她有什麼不滿意的?每天在家裡當少奶奶是多少女人豔羨的日子……
「孟昆,你不懂女人要什麼,卻要了我一輩子,這就是我痛苦的地方。」
「那麼妳來告訴我!妳要的到底是什麼呀!」難不成就是要他天天陪他過那些愚蠢的節日?天天耍浪漫不要顧生計了?
只記得前妻轉身前就是給他一個一輩子都忘不掉的澹然笑臉,還有一張診斷書的副本。
「來不及了,我要的,你永遠都給不起。」
那時是夏天,孟昆卻渾身發冷。
前妻何時有過孩子、什麼時候流產、醫生如何宣告她再也不能生育,與她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孟昆竟然都不知道!
當下孟昆只覺得相當憤怒,現在想想那憤怒應是因為羞慚,但是他依然認為前妻的任性竟然到了這種地步,遇到這樣的事情卻還要繼續鑽牛角尖?真是令人訝異!
而如今,他眼盲了,仔細回想,才發現任性的人不是妻子,而是他自己。
妻子每天都在他的身邊,只希望他能多注意她一點,他卻看不見她……
他看不見……
孟昆繼續摸索著衣櫃,有了,這裡記得是有兩個抽屜的,一個放置的是襪子跟領帶,另一個寬一些的抽屜是放置折得好好的襯衫。
但是問題來了,他有很多種顏色的襪子、領帶跟襯衫,而他目前是個盲人,對於顏色可以說是完全地投降。
管他是什麼顏色,他胡亂地脫去睡衣,抓起襯衫就亂套、隨便拿了幾條領帶、幾捲襪子就用力關上了衣櫃的門。
然後坐在地上,屁股上還壓著那件老西裝,孟昆終於開始大哭。
我的人生,真的是完蛋了。
他辜負了所有認識以及不認識的、親密的以及不親密的人,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作些什麼,就要這樣身陷在無垠的暗夜人生中,徹底完蛋了嗎?
怎麼到了這絕望的節骨眼上,他才會發現自己是個多糟糕的傢伙?
「只是要去看醫生,不用穿襯衫、打領帶吧?」是冰碧的聲音。她沒離開這個房間?
接著孟昆聽見她打開衣櫃,拉開抽屜又關上,然後蹲在他的身邊,為他套上了質地似乎很柔軟的休閒衫,幫他撥了撥亂髮。
「站起來吧,我幫你穿上褲子,還是你可以自己穿?」
冰碧的聲音裡帶著哭腔,那令孟昆更加心酸。
他搖搖頭。
「請妳幫幫我,謝……謝謝。」
孟昆話一說完,大概是太同情他了,冰碧終於哭出聲了。
「不客氣…」
「請幫幫我,謝謝。」這句話可能是在孟昆將來的人生裡,非常重要的一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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