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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29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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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26日 星期二
《小說》暗夜美景-4
手上抓著畫面火辣的黃色書刊,我卻只能張大那雙再也看不見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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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管任性的問題,孟昆決定先換衣服,他記得衣櫃是在床鋪的右邊,他慢慢地摸著床鋪站起來,試圖走到衣櫃邊。
只可恨他的東西真的太多,他似乎踩到了光碟片因此緊張地馬上縮起腳來,接著蹲下身去想要摸到那片光碟,深怕自己踩壞了它,如果踩壞了而產生危險的碎片可就不妙了。當他終於摸到時,發現自己正硬張著眼睛,像是想要努力看出這是哪個女優的演出片還是他所喜愛的音樂碟片。
他卻看不見、看不見……
我現在一定是一副可笑的模樣吧?孟昆想。努力撐大著根本什麼也都看不到、無焦點的雙眼、眼角還泛著淚、手上可能抓著一張畫面令人血脈賁張的色情光碟……
他將來的人生是否也會如此的可笑?
孟昆粗暴地扔開那片可能是他所欣賞的女優的片子,站了起來繼續往衣櫃的方向邁進。這次不管踩到什麼他都不打算停下腳步,摸著、踩著、試探性地前進,他終於碰到衣櫃了。
光滑的、冰涼的、堅實的觸感。他握拳輕輕地用指節敲了敲衣櫃,是沈穩厚實、令人有安全感的聲音。
這時孟昆才真正意識到,當初在家具店向他推銷這組衣櫃的門市小姐並沒有欺騙他,這的確是一組堅固的高級衣櫃,孟昆當時並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不過就是業務嘴的天花亂墜罷了,因此為了快點打發掉這個囉唆的門市小姐,孟昆隨隨便便地付錢買下了這組衣櫃,買回家後卻從沒正眼看過它一眼,就只是快速地把衣物全部收進衣櫃中。
不過就只是個具有收納功能的衣櫃罷了,又不是藝術品,何必那麼在意?能用就好了。
他錯了,在他努力回想起對這衣櫃的印象時,他才發現,它的確是個藝術品般的好衣櫃,擁有穩重的深紅色、印象中似乎鑲著非常細緻華麗的七彩貝殼雕花……還有著什麼漂亮的花樣呢?他卻想不起來。
如果他可以再重見光明,他一定會多看它幾眼。
除了衣櫃,他還錯過了多少好東西?
打開衣櫃後,孟昆聞到了樟腦丸的氣味,還混著一些洗衣店特有的清潔劑味道。
對了,前天才帶回了一套西裝回來,洗衣店的老闆娘還跟孟昆收了五百多元的乾洗費,那時想著真是一家黑店啊,他一語不發,刻意不友善地扔下了洗衣費在櫃臺上後轉身就走,不去注意老闆娘的錯愕,非常不悅地帶回了西裝,馬上掛進了衣櫃,看也不看一眼。
真不曉得那時他是在對誰生氣。
孟昆摸到了塑膠袋,應該就是洗衣店包裝西裝的袋子,拿下西裝後他笨拙地扯開了塑膠袋,仔細地摸著那毛料。滑順的質料被燙得有稜有角,這件被穿了好幾十年的老西裝摸起來竟像是一件嶄新的好物。
無論如何,當初似乎都還是必須要向洗衣店的老闆娘說聲謝謝的,畢竟一件上了年紀的老西裝不容易照顧,孟昆自己懶於照料這西裝,穿得髒兮兮了才送洗,還不知道老闆娘是怎麼抱怨他的西裝有多麼難搞定呢。
除了洗衣店的老闆娘,他還錯過多少在瑣事上幫助我的人?
摸著父親留給他的西裝,孟昆想起更多在他的生命歷程中幫助自己的所有人,這當中包括雙亡的父母,此時他只想跑到山上抱著他們的骨灰罈子大哭一場。
他又想起了前妻。
「我什麼都不管妳,何來的『還妳自由』?」孟昆記得簽名後,他依然追著前妻到事務所外,一定要問到底。
前妻非常堅持要與他離婚,條件是什麼都不要,只要孟昆還她自由,他若不願意離婚,她就會不斷地上演失蹤記給他看,然後讓他被狗仔媒體不斷地扒糞。
自由?當初的孟昆不懂,他從未禁錮過她,何來的「還她自由」可言?他綁她了麼?打她了麼?他日日辛苦在外演講、夜夜熬夜趕稿,就是為了讓他們有更自由的生活。她有什麼不滿意的?每天在家裡當少奶奶是多少女人豔羨的日子……
「孟昆,你不懂女人要什麼,卻要了我一輩子,這就是我痛苦的地方。」
「那麼妳來告訴我!妳要的到底是什麼呀!」難不成就是要他天天陪他過那些愚蠢的節日?天天耍浪漫不要顧生計了?
只記得前妻轉身前就是給他一個一輩子都忘不掉的澹然笑臉,還有一張診斷書的副本。
「來不及了,我要的,你永遠都給不起。」
那時是夏天,孟昆卻渾身發冷。
前妻何時有過孩子、什麼時候流產、醫生如何宣告她再也不能生育,與她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孟昆竟然都不知道!
當下孟昆只覺得相當憤怒,現在想想那憤怒應是因為羞慚,但是他依然認為前妻的任性竟然到了這種地步,遇到這樣的事情卻還要繼續鑽牛角尖?真是令人訝異!
而如今,他眼盲了,仔細回想,才發現任性的人不是妻子,而是他自己。
妻子每天都在他的身邊,只希望他能多注意她一點,他卻看不見她……
他看不見……
孟昆繼續摸索著衣櫃,有了,這裡記得是有兩個抽屜的,一個放置的是襪子跟領帶,另一個寬一些的抽屜是放置折得好好的襯衫。
但是問題來了,他有很多種顏色的襪子、領帶跟襯衫,而他目前是個盲人,對於顏色可以說是完全地投降。
管他是什麼顏色,他胡亂地脫去睡衣,抓起襯衫就亂套、隨便拿了幾條領帶、幾捲襪子就用力關上了衣櫃的門。
然後坐在地上,屁股上還壓著那件老西裝,孟昆終於開始大哭。
我的人生,真的是完蛋了。
他辜負了所有認識以及不認識的、親密的以及不親密的人,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作些什麼,就要這樣身陷在無垠的暗夜人生中,徹底完蛋了嗎?
怎麼到了這絕望的節骨眼上,他才會發現自己是個多糟糕的傢伙?
「只是要去看醫生,不用穿襯衫、打領帶吧?」是冰碧的聲音。她沒離開這個房間?
接著孟昆聽見她打開衣櫃,拉開抽屜又關上,然後蹲在他的身邊,為他套上了質地似乎很柔軟的休閒衫,幫他撥了撥亂髮。
「站起來吧,我幫你穿上褲子,還是你可以自己穿?」
冰碧的聲音裡帶著哭腔,那令孟昆更加心酸。
他搖搖頭。
「請妳幫幫我,謝……謝謝。」
孟昆話一說完,大概是太同情他了,冰碧終於哭出聲了。
「不客氣…」
「請幫幫我,謝謝。」這句話可能是在孟昆將來的人生裡,非常重要的一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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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25日 星期一
《小說》暗夜美景-3
能不能「繼續活下去」不是重點,重點是在於「如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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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成為盲人了,孟昆首先要面對的就是生計問題。
這不光是因為他是一個以寫稿維生的小說家的關係,換做是任何人,倘若面臨了眼盲的境地,十之八九都會走上這個社會的價值觀所認同的「那一條路」。
在孟昆還耳聰目明的時候,他最喜歡到淡水的老街去,那裡有一整排的店面提供了按摩服務,收費不高而且按摩師的技術不差,可以說是物美價廉的服務。他總是在被服務的過程中觀察著這些盲人按摩師的一舉一動,正因為看不見,所以他們總是非常專心地用他們的雙手去按捏令顧客舒服的部位、仔細地探索穴位的位置、用靈敏的聽覺去察覺顧客的反應與呼吸。
就跟大學參加殘障體驗時一樣,他由衷地佩服這些不折服於現實殘疾的盲胞,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們總會
有活下去及享受人生的方式。
電視上的公益廣告也常常播放出關於愛盲基金會的公益短片,那些翻著眼白的盲童的確令人心疼,孟昆卻也覺得他們何其幸運,因為他們是一群自落地起就未曾見過色彩的孩子,正因為從未得到過,因此也就談不上「失去」。相較之下,淡水老街上那些曾經眼見光明、最後卻全盲的人,總是會帶著強大的失落感吧。
孟昆從未想過他也會有面臨這種殘疾的一天。直到他看不見的那一刻起,他才擔憂起自己的未來。
能不能「繼續活下去」不是重點,總會有方法留住一口氣,重點是在於「如何活下去」。
他再也不能打鍵盤、寫小說了,也無法順利閱讀他所喜愛的作家作品、更不用說欣賞擦肩而過的美女、好車。對了,說到車子,他剛付了頭期款買了一部寶馬,那部好車就正停在地下室的車庫中,想當然他再也不能開著它到處拉風了。
「你還在想美女跟車子?」
冰碧在聽到孟昆提到看不見的事情後,馬上就放下手邊的工作跑到他的住處來。當她按電鈴的時候,孟昆才正辛苦地摸到洗手間方便,這當中他還因為無法準確瞭解馬桶的位置而弄濕了洗手間的地板,而且好像還在廚房打破了杯子,加上冰碧那急急的按鈴聲,他陷入了羞赧、慌亂與暴躁。
好不容易開了門,由於看不到冰碧的臉,加上強烈的無助感,孟昆剛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流了。
冰碧也認為孟昆一定是生活不正常、壓力過大才會導致失明,但是不會長久,絕對會是暫時性的。
不這麼想也不行,因為這是關乎孟昆後半輩子的命運。
冰碧的安慰果然有效,孟昆開始平復了心情,冷靜下來,他開始提到倘若眼盲後會有的遺憾,冰碧訝異於他竟然還有心思想著風花雪月?都什麼時候了?
「我總要想點快樂的事情。」孟昆說。
看不到冰碧的臉跟反應真是痛苦,她是個反應奇特的可愛女人,直率、不做作,孟昆覺得說話逗她是很有趣的事情,可惜的是他現在什麼也看不到,更沒心情逗弄她。
「去看醫生吧。」黑暗中,他聽見冰碧以非常嚴肅的聲音命令著,「你吃過飯了沒?冰箱裡有東西可以做飯吧?吃飽了我帶你去看醫生,你先去換衣服吧。」
接著是她站起來、走向廚房的聲音,在孟昆還來不及向她反應自己換穿衣物的困難時,他又聽見她走回來的腳步聲。
「要不要我扶你進房間換衣服?」
「呃?不、不用了。」
一個大男人讓女人扶進房間,這……況且孟昆的房間非常雜亂,地上滿是書刊,除了正常書本還有一些黃色雜誌跟光碟,雖然冰碧只是一個編輯,也是一般的朋友,終究也是個交往不深的女人,讓她進入自己的房間不太恰當。
「都什麼時候了,不要逞強了!」冰碧聽起來非常生氣,隨後孟昆就感覺到她用力拽起他的手臂,撐著他的腋窩,試圖拖著他走。
雖然才失明短短的時間,孟昆卻已經發揮生物的本能,開始自然地仔細聽聞、感受身邊的事物。
身邊的這個女人似乎有著柔軟滑膩的肌膚,這一點他可以從手臂的觸感發現到,並且她的身上帶著甜甜的香氣,應該是洗髮精的氣味。
如果在平常,孟昆只有兩種反應:一是嘲笑單身的冰碧是不是今晚有約會?二是開始心猿意馬起來。
然而目前的孟昆卻只有深沈的悲哀:「我可能及將要面臨只有聲音、味道跟觸覺的日子了,這跟畜生有什麼兩樣呢?」
當冰碧將孟昆帶到房間的床邊要他坐下後,她開始動手脫去他的睡衣,這令他吃驚,雖然他知道她本來就有幫他更衣的打算,但是他依然無法習慣。
「我自己來。」孟昆抓住冰碧想要脫下他睡衣的手,聽到自己虛弱、發抖的聲音。
「你連外出的衣物都挑不出來了,就不要再死要面子了。」冰碧的聲音冷冷的。
「我摸得出來。」
「好啊,那你自己走到衣櫃邊吧。」冰碧放開了他的睡衣衣領。
孟昆承認自己是有些賭氣,「那麼請妳先出去吧。」
冰碧沒有回話,但是他聽到她重重的腳步聲到達了臥室門邊,然後是一陣不友善的關門聲。
孟昆想她是在生氣,但是他沒有辦法去在意與理會,他目前是個盲人,他這種不安的心情她就算不能體諒,也該對他的任性忍讓幾分。
任性……這是孟昆最痛恨的生活態度,怎麼他已經開始要步入這樣的境界了嗎?
在孟昆看來,自己的生活態度與價值觀談不上「任性」,即使前妻常常對他說「你真的是一個活得很任性的傢伙。」他也認為那只是前妻不滿他沒有對她付出太多關心的憤怒看法罷了,不值得採信。
他甚至認為,老是要求他多花點時間在家庭生活以及無謂節日、紀念日上的前妻才是一個「任性」的女人,忘記她的生日是他不夠細心的地方,但是也不需要因此不開心地擺臉色給他看。婚姻又不是建立在這些無所謂的小事情上,他甚至認為一天到晚窩在家裡無所事事的前妻才該出去找個工作,而不是每天都在盯他幾點回家、跟誰應酬、管束他花在電腦前的時間,進而鑽入一些他所不能理解的牛角尖裡。
正常的男人都該為事業打拼,此時不努力更代何時?兩個人的日子還這麼長遠,為什麼一定要在這當下實現這些如夢似幻的生活浪漫?
浪漫?那些都只會發生在小說或是戲劇裡,在現實生活中根本派不上用場。
因此孟昆根本不想理會前妻的這些「任性」,他依然超時寫作、應酬,依然不去記得每一個前妻在意的特殊日子與細節。
前妻老是執著在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上,就叫做「任性」。
他這樣的生活態度不叫做「任性」,叫做「堅持」或是「擇善固執」。
而現在,孟昆覺得自己剛剛對冰碧想要幫忙的拒絕態度,就叫做「任性」,因為那是正確的,他卻不想接受、不願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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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24日 星期日
《小說》暗夜美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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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不是一個會失敗的人,原因一向都是因為別人做得不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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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點,孟昆對自己這麼說。
應該是最近的貸款以及截稿的壓力大了些,加上又睡不好,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所以可能是暫時性的失明,他樂觀地猜想。
不過他畢竟不是醫師,對於這方面的醫療常識也沒概念,是不是有因為壓力而導致暫時失明的可能性?他真的沒把握,只能胡亂猜想來安慰自己。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由於根本看不見,因此孟昆無法得知自己究竟是幾點起床,並且持續地發呆到幾點。現在是夜晚還是白天?他只能依靠過往的時間經驗去推敲他大概已經坐在床上約莫有十五分鐘左右,也許沒這麼久吧,因為當人陷在黑暗中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候,總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
類似的經驗在他小時候有過一次,雖然實際上的時間不長,但是那次的經驗讓孟昆覺得好像待在地獄有一個世紀那麼久了。
之前老家附近有一家昏暗的雜貨店,掛在牆壁上的那把玩具手槍是十歲小孟昆的夢幻逸品,但是不管他抽了幾個籤,拿過好幾次「銘謝惠顧」或是可樂糖,就是沒抽中過那把玩具槍,他甚至懷疑雜貨店的那個胖胖老闆娘早就把玩具槍的那張籤給抽掉了。
直到某天孟昆發現他的鄰居玩伴竟然當著他的面抽中了那張萬中無一的籤而帶著玩具槍回家後,孟昆體認到兩件事情:第一,胖胖的老闆娘沒有騙小孩子;第二,凡事靠運氣的話就很難達到目的,運氣只有大海撈針的機率那麼大而已,若想達成願望,就要把整個海洋都佔為己有。
但是既然已經看到那根針了,孟昆認為他現在不需要再去等胖胖老闆娘再掛出另一個抽籤海洋,直接把那根針拿來不就好了?
當孟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當小偷的時候,正是躲在他鄰居玩伴家中那個靠近門口、利用樓梯間隔出來的小倉庫,他摒息等待鄰居全家人到飯廳吃飯,才好帶著剛剛偷得的玩具槍一口氣從門口離開。
在樓梯間小倉庫裡,孟昆聞到了非常沈重的灰塵氣味、機械的油味、酸酸的塑膠手套氣味,還有蟑螂特有的卵鞘味,而倉庫外的門口陸陸續續都有聲音:
開門、關門、脫鞋子、穿拖鞋、走動、玩伴的爸爸說摩托車輪胎好像沒氣了來打個氣好了、玩伴的媽媽說打氣機放在樓梯間的倉庫裡、玩伴說我也要打氣爸爸給我打氣啦、玩伴差點就要打開倉庫門、玩伴的爸爸按住了倉庫門說手會弄髒我們吃飽飯再一起給輪胎打氣、玩伴開心地說好。
孟昆腦子轟隆作響,明明一片黑暗,卻眼冒金星,他懷疑自己可能就快要昏倒。
這整個過程孟昆事後回想也記不得大概有多久的時間,但是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讓他有極大的恐懼感。
完全地漆黑,那個倉庫只怕待久了呼吸都會開始困難,它是如此地密不透風,連一點點光線都沒有。純然的黑,讓孟昆覺得自己是熔進黑幕裡,彷彿不存在。整個人、視線、呼吸,都熔進黑色裡,黑的,什麼都是黑的,什麼都看不到。
越是什麼都看不到,卻發現大腦裡存放的許多記憶都好像會在眼前上映,卻是殘影。
好可怕,怎麼會這樣?
孟昆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卻還是順利脫身了,也帶回了夢寐以求的玩具槍,那是表面上的勝利,關於抵抗「運氣」這回事。
但是他卻只是將那把玩具槍收在自己的衣櫃最深處,直到他到了上高中的年紀、搬離這個地方時,他都沒再多看那把槍一眼,他甚至故意忽略那把玩具槍的存在而沒有打包在行李中,任其留在那個即將拆除的老房子裡。
小孩子總是都會幹些不光彩的蠢事,到長大後多多少少會拿來當笑話講,但是孟昆直到如今,都沒有對任何人——包括他曾經最親密的伴侶——提過這件事情。
那個自己脆弱到連他都不太能碰觸,他怕一不小心,那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勝利會跌回那當時倉庫裡的黑暗,消失不見。
他從來不是一個會失敗的人,原因一向都是因為別人做得不夠好。即使面對離婚的妻子,他也依然是這種態度。
當床邊書桌上的電話響起的時候,孟昆依然還樂觀地安慰自己:果然是太累了,以致於暫時失明的狀況持續得有點久呢。
一陣碰撞後孟昆終於是接起了電話,「你還在睡?」
是冰碧的聲音,她是孟昆的出版編輯,最近她催稿子催得凶,他們原本說好今天下午要碰個面、簽約。
「我已經起床了,」他扯扯電話線,想要把電話拉近身邊,由於看不見任何東西,孟昆根本無法離開床邊跨過床下的一堆雜物,好好地講電話,「現在幾點?」
「現在是十一點多,我就知道你會睡過頭,因此特地打電話叫你起床,不要忘記我們約好下午兩點要碰面啊。」
鬧鐘設定十二點才會鬧鈴,所以孟昆確定自己果然是自然地醒來。
「我沒有忘記,但是現在狀況有點麻煩。」孟昆摸索著床上,想要抓到鬧鐘好把鬧鈴設定關掉。
「什麼麻煩?你可別爽約啊,我時間都排好了!」電話一端傳來急迫的聲音。
大概是職業習慣使然,冰碧容易因為一點點風吹草動就緊張了起來,誰叫這些寫書的傢伙老是愛拖欠稿子,讓她不得不追著時間跑也追著作家又跑又打,也因此催稿的過程讓孟昆壓力奇大。
「我看不見了。」
就算是錯覺好了,孟昆此刻彷彿聞到了他十歲時的那個樓梯間倉庫中的氣味。
一片純然的黑暗,我就快要要消失了嗎?因為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好怕。好怕……
「什麼?」冰碧提高了音調。
我真的好怕……彷彿自十歲起就遲到的眼淚,孟昆終於是哭了。
「我、我什麼都看不見了,冰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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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23日 星期六
《小說》暗夜美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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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了心的人,即使他們的目光清楚又銳利,也只能看見那個自私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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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大學時由於參加的是服務性的社團,因此孟昆有機會參加許多公益活動,讓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活動是關於「殘障體驗」的活動。
蒙上眼睛、坐上輪椅或是綁起雙手,就以這模樣度過半天,那會是什麼感覺?
不過在當時孟昆並沒有體驗這些事情,而是忙著穿梭在真正的殘障人士身邊,招呼他們所需。
雖然他並未體驗也不那麼想體驗,但是他由衷地認同如此有意義的活動。
尤其對於「眼盲」這回事孟昆特別感受深刻,他招呼的對象恰好是一群盲胞,因為眼見了盲人的無助,因此更無法想像這樣的不幸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要如何繼續生活?
如果是天生眼盲大概還能忍受全然黑暗的生活,但是對於那些遭逢丕變而突然眼盲的人應該是難以承受的痛苦吧?正由於見識過美麗的風景、豐富的彩色、光亮的氛圍,要怎麼調適這種終生都必須陷入黑暗的痛苦呢?
孟昆偶爾會收看播放日本戲劇的電視台,有這麼一齣日劇提到了「如果只剩下三個月的時間可以看見這世界,你最想看見誰的臉?」故事敘述的是一個攝影師的故事,三個月後他即將全盲,這段期間他要如何把握最後可以看見這個世界的機會?
結局如何孟昆並不是很關心,因為他當時正在日以繼夜地趕稿,無暇去關心別人的不幸,更何況那只是一齣戲。
那只是一齣戲,只是偶爾出現他的生活裡,一閃即過,就像他參加過的每個公益體驗營,或是擦身而過的每個殘障人士,不管那些人是不是所謂的「生命鬥士」,那都跟他沒有關係。
他總是樂觀又冷血地認為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只是,凡事總會有意外。
當妻子離開他的時候,孟昆感到很意外,卻認為那是妻子的不幸,「離開我這麼一個有價值的男人是她的不幸與損失。」這是孟昆一直沒改變過的想法。
到頭來,孟昆對於這場婚姻的態度,就如同看待那齣日劇一樣——不過就是一齣戲,結束了之後一切還是如常。
然而這一切彷彿有著預警,只是他沒有發覺它已經漸漸地逼近了。
那晚孟昆一如往常打開電腦收發及閱讀電子郵件,同時看著距離大約五公尺的電視節目,他的頭有點痛,視線也出現了些微的模糊,由於這幾天熬夜熬得比較凶,因此他以為他需要的只是充分的睡眠。
以前也有類似的狀況,即使再累,只要睡眠充足了,一切就會恢復原狀。
原本計畫要午夜十二點前就寢,卻還是拖到凌晨兩點多才上床睡覺。
直到入睡時,孟昆閉上了眼睛卻還是覺得「模糊」。這是個奇怪的感覺,照理說閉上眼後應該什麼都看不見,眼前該是純粹的漆黑,孟昆卻能看見了「模糊」。
就像是身處在五里霧中,或是站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明明睜開眼睛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白茫,也是白盲。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孟昆摸著床邊的鬧鐘想要看看幾點鐘了,為什麼天色還是這麼黑?難不成一躺下去就睡到了隔天晚上?這可不妙,中午有重要的約會豈不是開天窗?而且鬧鐘怎麼沒依照設定好的時間鳴叫呢?
滿心狐疑的孟昆馬上發現是怎麼回事了。
他其實早已經睜開了眼睛,卻絲毫看不見房間裡即使是深夜也該有的夜燈所散發出來的微弱光明。
是正在作夢嗎?孟昆難免要這麼想,但是當他坐起身來,揉揉眼睛,試圖要看得更清楚的時候,他這才知道:
他正在盡其所能地用力撐開眼皮,卻已經看不見任何的東西。
他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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