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2月1日 星期四

《硫味記事》第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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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個世界上都是溫柔的綿羊,而沒有俐落尖牙的豺狼,
牧羊的人會不會有失落感?
那種,百無聊賴、無事可做的感受?






呆呆的望著家族表,看著自己的名字牢牢的貼在「十七家族」底下,旁邊是莊涵如的名字,盧仔的名字在第二十一家族,還有廖本芬的名字。

「白逸淳」三個字,是在「二十四家族」的大三列表中,但是很奇怪,沒有學伴?

盧仔從系所出來,拿了一大疊筆記。

「藍仔,我印完啦!真是謝謝你的筆記喔!看來這次範圍還真不小!」盧仔從我這邊借走了民法筆記,因為他不是蹺課、就是在課堂上睡覺,還有一次,坐在最後一排偷偷打橋牌。

所以當期中考到了,他只能跟我這好學生借筆記。

「我應該跟廖本芬一樣,打死不借你,讓你嚐嚐苦頭。」

「別這樣嘛,下次請你喝酒咩,她這樣根本就不是我的好學伴,藍哥哥你才是我
的好學伴。」

啊,真是夠了,什麼「藍哥哥」,真是噁心的傢伙。我收起筆記,又看了一眼佈告欄上的家族表。

白逸淳,好啊,我也記住妳了,妳這個鬼學姊。

「這個逸淳學姊姓白喔…」盧仔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咬著剛剛蛋糕屋買的巧克力蛋糕,也盯著佈告欄念念有詞。

「是啊,姓白…你幹嘛,轉移目標啦?」

「難怪我覺得她眼熟,就是上次系週會時,跟你槓起來的那個學姊嘛…」

這傢伙,完全沒聽到我在問他的話。

上次系週會我根本就沒有回頭看清楚白逸淳的臉,而前一天的晚上在電話亭,她也是扔下了話筒就跑掉了,我只知道,她在哭,而且留下了長髮批散在臉上的悲慘印象給我。

對喔,她那天好像是哭得很傷心,整張臉根本就是糊成一團。

對於會哭的女人我真的是完全沒輒,如果是老婆,我可以抱抱她、親一親,多好解決。但是對於其他女人就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更何況是這個鬼學姊。

「吼!藍仔,你超猛的,敢那樣叫她,鬼學姊!嘖…你超猛的。」盧仔對我豎起大拇指。

我上回在擎天崗那樣一喊她,任在場的人都愣住了,這個逸淳學姊倒是挑一挑眉毛,帶著挑釁的態度說,「對啊,最好你很怕鬼,那是我的榮幸。」

對,她的態度真的很挑釁。

好個鬼學姊,偏偏老子我不怕鬼的。


***


吃飽了晚飯後,我又晃到公共電話邊,盧仔跑去買滷味,順便去接莊涵如到我的住處去,明天早上沒有課,我看盧仔又打算要大吃大喝了。

插入電話卡,撥了電話,聽見老婆疲倦的聲音,想必在台中工作的她是很累了,正想問她什麼時候願意上來台北,我想帶她去逛逛。

偶爾,我也想給她一點浪漫,在一起這七年來,彼此的相處日趨平淡,她是沒有說什麼,但是我想女人都是渴望浪漫的吧。

「你講完了沒有啊?藍先生?」有一張電話卡在話機上敲打著。

細長的單眼皮鳳眼斜睨著我,一手插著腰,一手拿著電話卡敲話機,如果不是因為我知道她是誰,我還會想這是哪來的太妹。

我不理白逸淳,繼續跟老婆敲定她可以來台北的時間,這個鬼學姊就站在旁邊,盯著我,等我講完電話。

真是讓我有如芒刺在背。

「老婆妳等一下。」我摀住話筒,轉過身去瞪著這個鬼學姐,「妳在幹嘛啦?沒看到我在講電話嗎?妳不知道聽人家講電話是不禮貌的嗎?」

「你上次也是這樣催我的啊,你就很有禮貌喔?」

「……」

「啊,白學姊妳也在喔?真巧噎。」盧仔提著一包滷味,後面跟著莊涵如。還好有他們來了,我才得以繼續跟老婆講完電話。

我打完電話後,沒好氣的按住公共電話不讓她用,「欸,妳很奇怪喔!這麼喜歡辯啊?」我想知道這個嘴巴利的要命的女人,是不是真打算要跟我槓上?

對,她不是醜女人,但是真她媽的囉唆又愛辯。女人就該像我老婆那樣,溫順、不會牙尖嘴利到處亂咬人。


「講完啦?可以換我了吧?你講完了也不必霸佔住電話吧?行行好讓我打電話吧。」她又雙手環抱交臂,挑著眉毛不懷好意地笑,「這次我准許你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聽我講電話,我沒這麼小氣啦。」

她就是這種挑釁的態度讓我很受不了!

她見我沒反應,就直接上前撥開我的手,開始打電話。

一時之間我竟然說不出話來,我一定是氣瘋了!但是我還是努力的找話說,我一定要反駁這個鬼學姐!

「妳這個小女生,態度很差,誰小氣了?」事後回想,講出這種話的我真是幼稚得要命…

她瞪了我一眼,不管我,繼續講她的電話,而盧仔跟莊涵如則已經坐在旁邊的板凳上,開始吃著滷味,看著好戲。

「喂,媽喔?我啦,我跟妳講喔…」

「果然還是小女生,這麼黏媽媽。」我是怎麼了,竟然在說碎念著自己都覺得丟臉的話,被逼急的狗真的會亂跳牆。

她翻了翻白眼瞪著我,之後快速講完電話,轉過身來直直的用她的大內雙鳳眼看進我的眼睛,「嘿,你剛剛還不是找你女朋友吸奶?小學弟?還有啊,」她的嘴角強烈的有著要我屈服的弧度,「就算我再怎麼不可愛,怎麼像個小女生,好歹你也是要叫我一聲『學姊』。」

靠杯,我為什麼說不出話來?只會張大眼睛,像是看到怪物一樣地看著她?

她上前一步,雙手叉腰:「快點叫聲『白學姊』呀,乖,藍雲鶴學弟。」

我想打爛她抬得高高的下巴!


「欸,逸、逸淳學姊妳喝不喝酒啊?」盧仔八成看到我已經握得泛白的拳頭,趕緊出來打圓場。

「喝啊,不過我不喝玫瑰紅。」白逸淳拉開盧仔手中的袋子看了一眼,「啤酒唷,好耶,要請我喝嗎?」

「這幾瓶不夠妳這個酒鬼喝啦!」我非常有攻擊性地拒絕她。

「藍仔,你房間還有半箱啊,上次我帶去沒喝完啊,夠啦夠啦。」盧民強你這叛徒!

「對啊,學姊也一起來咩,難得有這機會一起談談天。」嗚啊!連我的學伴都…

這個鬼學姊插在腰上的手一直沒有放下來,看著我:
「怎樣啊,藍學弟,我可是看在盧仔跟涵如的面子唷,不好 意思嚕,你就勉強忍
耐我這個鬼在你地盤逗留一下嚕。」

就這樣,我讓這個鬼學姐進我的房間。她在用我的煙灰缸,她翹著二郎腿坐在我每天唸書的椅子上!

我能怎麼樣哩?好像只能把她灌醉,把她丟出去。

「學姊不要坐那麼高嘛,坐在地板上一起吃滷味吧。」我想盧仔這傢伙真的會死的很難看,以後不借筆記給他了!

白逸淳於是跳下來坐在我旁邊,沒辦法,我房間真的太小了,我要忍耐!

可是…我說實話,我蠻喜歡她身上的香味。不過,只是香味。不是她這個人。


是的,我討厭醜女、囉唆的女人,而我更討厭她總是一副囂張、挑釁的樣子,跟牙尖嘴利。但是我得承認,她有一股活力,可以感染周遭的人。

過沒多久我竟然就乖乖叫她「學姊」了。

幫她點煙的時候叫的,她很訝異的看著我,然後笑笑的摸摸我的頭,說著你好乖啊,來,學姊賞你一杯酒。

這個年紀小我三四歲的女人,把我當小孩子…

跟她談話很刺激,因為每一句話都是一種腦力激盪跟挑戰,我必須要一直動腦子好想想怎麼應付她的伶牙俐齒,說真的我自己都覺得真是有夠刺激,很少遇到敢跟我槓上的人,何況還是一個年紀比我小,我還要叫她「學姊」的女人。

盧仔跟莊涵如則是一直的在旁邊吃吃的笑,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打開窗戶吧,不要浪費陽明山夏夜的好空氣唷。」白逸淳站起身來打開我窗戶,三樓的視野剛好正對黑暗夜空中的紗帽山。

風真的飄進來,清涼沁人心脾。我盯著這個鬼學姊短褲底下修長白淨的雙腿,此時她回過頭來,我慌張地收回視線。

「真的很棒吧?陽明山的夜風。」她閉起眼睛靠在窗戶上,風吹的她細細的髮絲飄著。

「喔!硫磺味!」盧仔突然興奮的大叫。

「我喜歡硫磺味,兩年多來,我覺得這給我很熟悉的幸福感。」這個鬼學姊突然變得很感性。

我也聞到這硫磺味,有一點刺鼻,但是我不討厭這味道,反而湧起一陣說不上來的感覺。眼前的景象也有點刺眼,但是我也漸漸不討厭了。

以後每當聞到硫磺味,我總是會想起,這危險的一刻。


***

期中考完後的那個星期,我狠狠地翹了兩天的課,因為老婆請了假來台北看我。

我帶她我去過的每個地方:學校後山看夜景,在擎天崗白天看牛、晚上看星星,那時候剛好有流星雨,我學廣告那一套「啊流星掉在妳手上了」,像是耍寶似的,不正式地求婚了。

老婆笑得如星光燦爛,還流了淚,點點頭。果然女人是很願意吃這一套的。

這兩天我真是覺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她掉了好幾次的眼淚,因為她沒有想過這一次上來看我,我會給她這麼多很久不曾再有過的驚喜跟浪漫。

在我應該上課的時間,我帶著老婆逛逛白天裡的校園、圖書館、仇人坡、我上課的大義館、大恩館…還帶著她到系所去晃晃。

指著大大張的家族列表,跟她解釋什麼是「十七家族」。

「一種強制的法定血親吧。」我也是這樣告訴她。

她看著我的名字,我卻不自覺的看著「白逸淳」三個字。二十四家族底下那個沒有學伴的孤獨名字,完全是不自覺的。

「欸?學弟?現在不是應該要上法學緒論嗎?怎麼在這裡?」

我一回頭,糟,是會長學姊,旁邊是副會長學長。

「呃…我女朋友從台中上來,我先帶她逛逛…」

學姊跟學長體諒的笑一笑,沒有指責的意思。「呵呵,沒關係的啦,帶她好好玩吧,不過翹過的課記得要補筆記喔。」

謝過學長姐的關心,老婆顯得很開心。

「你們系上的學長姐都對人很好啊,蠻親切的。」

「大多都很好啦,有的就很跋扈囂張,像是…」

我腦子裡浮起白逸淳的大內雙鳳眼跟一貫的挑釁笑臉,卻又馬上出現她感性閉眼、清風拂面的影像。

「嗯?」

「不,沒事,我是說一樣米養百樣人…」

當我們走到學校外的商店街,因為快到中飯的時間,人多了起來,我緊緊的牽握著老婆的手,生怕她被人群擠散。

迎面而來的,是踩著高跟鞋,穿著緊身T恤、比上次看到感覺更加修長的鬼學姊。太陽很大,因此墨鏡跳到她的眼睛前面遮掩著日光。我相信老婆一定也注意到她了,因為所有的人都會把目光停在她身上,哪怕是一下子。

她好亮。那種氣勢太亮了,我竟然感到有點慌張。

她就要走過來,即將跟我擦身而過。她會跟我打招呼嗎?搞不好不記得我了吧。

當她走過我的身邊,我只聞到淡淡的香水味。

她似乎沒看見我。

當這錯身的一瞬間結束後,突然的,我竟然感到有點生氣。她說她記住我了就是這樣子而已?

「那個穿黃色T恤的女生,很吸引人,她好耀眼。」老婆的一句話突然把我
拉回來,我這才驚覺自己的失神。

「她也是系上的學姊。」我努力的讓自己保持平常心。

「啊?真的嗎?那你怎麼沒跟她打招呼?她不認識你嗎?」

不認識?她說她會記住我!

「大概是沒注意到吧…」我緊握她的手一下,像是要給自己一個安心的力量,「妳想吃什麼?」

直到老婆搭車離開台北,我還在不死心的想,白逸淳真的忘記我是誰了?

我也開始意識到,我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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