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美死了。正確的來說應該是,麻美自殺了。
沒有遺書,也沒有親友事先被暗示性或是明白地告知,麻美就這樣從她租賃的花園大廈頂樓跳下。為什麼選在那裡?原因大概是因為麻美的房東在窗戶上都裝了鐵窗,而那些鐵窗都曾經被試圖破壞,也許是類似老虎鉗那樣的東西吧,或是垃圾桶裡那隻破爛的剪刀也可能是工具之一。總之麻美破壞鐵窗的行動失敗了,所以她選擇爬上頂樓。
不過好像是沒有什麼差別,不管麻美從十樓的房間窗戶或是從頂樓的十五樓跳下,結果都是一樣的。
結果就是已經看不出那是誰的軀體,散落一地的血水、肉末鋪滿在花園大廈的中庭裡,白白稠稠的腦漿裡則是充滿了許多麻美自殺的未知因子。
「為什麼啊…」香理楞楞地站在白布前,不是說好等她下班後要一起到小酒館談談天嗎?怎麼她依約到來,看到的只是一灘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麻美的肉泥。
當麻美的父母從老家趕到現場時,香理已經不知道發呆多久了,警察也對香理的悶不吭聲感到不耐煩。
「小姐,我可以理解妳的震驚,但是妳該配合調查啊。」
配合?香理不知道可以說什麼,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麻美最近發生什麼大事。她只知道,麻美自殺了,這也表示她上禮拜剛借給麻美的三十萬看來是要不回來了。
一陣嚎啕的哭聲讓香理醒了醒,那是麻美的父母,想來也是不知道麻美為什麼要幹這種傻事吧?
要死人債是不舒服的事情,香理決定先忘了這回事,目前先幫忙麻美父母處理後事才是好朋友該做的事情。
不過看來「處理後事」並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首先,那煩死人的筆錄還是要作,麻美的父母有點受不了悲傷之餘還要去面對一堆手續,除了筆錄、喪葬的事宜,最惱人的還有麻美那已經亂得不像話的房屋,退租時,房東的嘴巴不斷地細碎抱怨麻美積欠了兩個月的房租跟水電費。
還有抽屜裡那成疊的帳單。
村雄在喪女心痛之餘,本來想認了,就繳了這些帳單吧,算是為自己女兒最後能做的一點微薄瑣事。對村雄夫妻倆來說,自己的女兒向來就跟走失了沒兩樣,只有在過年節慶時才可能撿回來幾天的天倫樂,或者是麻美如果窮到不行了,大概還會想到有個「家」吧。
不過麻美從來就不曾跟家裡討論過她的財務問題。
「唉唷,那種事,我自己可以解決的。」
她總是一派輕鬆地回家大嚼美食,一邊拍著胸口,像是一切都很順利的樣子。
等到村雄仔細看了看這一堆帳單才發現事情不太對勁。
「妳知道這些錢她是怎麼花掉的嗎?」
在香理到家中時,村雄拿出帳單詢問。
「銀行那邊說,麻美已經積欠了好幾個月的利息。」他不懂麻美是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業,怎麼會窮到連一個月一兩千元的利息錢都付不出來。還不只一家銀行。
香理更是一頭霧水,她跟麻美雖然是好友,但是她從未過問麻美太多私事,不管是男人或是金錢。至於麻美跟自己借錢的事情…事到如今,最好還是坦白吧。
「其實我也才剛借給麻美三十萬啊。」香理吞吞口水,看著麻美的爸爸臉色開始發青,「她說是要做生意用的,其他的我並不了解。」
香理也是省吃撿用攢下了百來萬,三十萬…雖然在香理的底限內,但也不是小數目,要不是那一紙借據,香理還真不敢隨便借出去。
那張借據有著麻美草草的簽名,約定好了將來每個月還給香理一萬元加上五百元的利息。坦白說哪…香理也真是狠,五百元的利息讓村雄看傻了眼。
看來問香理也問不出什麼吧,村雄放棄了,只是訕訕地簽了三十萬的支票給了香理,撕了借據。
這些年麻美究竟在過著怎樣的日子?村雄細細回想麻美回到家裡的每個片段,與妻子美江討論了好些天,也試著從麻美的私人物品裡找出蛛絲馬跡,就是不知道麻美到底是怎麼回事。
弔詭的是,麻美雖然好像是很窮而且負債很嚴重,她的手機費用倒是不曾遲繳過,那些最多只重複三次的號碼讓村雄更加迷惑。
失業了兩個月的麻美哪來這麼多電話可以接?更怪的是,麻美的電話費用幾乎都是來自於撥打給一個號碼。
看來是麻美很熟稔的人吧,一天可以高達二十多通的紀錄讓村雄下了這樣的判斷。也許麻美的死,號碼的主人會知道一些原因吧,如果可以的話,甚至包括麻美的債務原因。
村雄撥打了那個號碼,卻只是得到空號的回應。
到銀行繳清了那些債務,村雄只感到萬分的惆悵,對於那將近一百萬的積欠款項,他並不心疼,養一個女兒何只這個價碼?但是這一百萬背後卻可能是麻美自殺的原因。悲哀地是,他付了錢,卻對真相還是一無所知。
天性樂觀的麻美不會為了這一筆錢去選擇這條路,就算是失業或是失戀,他也不曾看麻美腫著眼睛回家過。麻美的獨立讓村雄夫婦不太擔心她的生活,反正如果麻美過不下去了,老家的門永遠都為她而開。
村雄了解自己的女兒,卻又好像不是那麼了解吧…起碼對於她為什麼要死這回事是完全地沒了主意。
麻美有男人嗎?村雄發現在麻美的遺物裡完全看不到她單身與否的所有證據,不管是牙刷或是毛巾什麼的,都只有一副,倒是有不少的旅館發票讓村雄狐疑半天。
麻美幾乎天天上旅館?而且還簡單地寫上了符號。那是各種奇怪的符號,有星形、或是哭臉、或是大拇指…有幾張則是畫著愛心的形狀。
村雄開始翻看麻美仔細收好的發票,除了大量的菸酒花費、旅館費用之外,他發現寶貝女兒幾乎是沒有什麼其他的消費了。
這樣的麻美照理說不該這麼窮困,而且那龐大的借款一定會有個理由被消耗,但是麻美的衣服還是那幾套、也沒有什麼新增加的家具、如果抽煙喝酒或是上旅館可以花掉近百萬也實在太驚人了。
為什麼這麼多負債?為什麼幾乎天天上旅館?為什麼麻美常常撥打的電話是空號?那是誰?
村雄想破頭就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也才真正的了解到自己其實根本就不了解麻美在過怎樣的日子。
一切好像是自然而然的,她只要會找時間回家、還能活著抱怨工作有多麼的不好找、甚至在電話裡對自己的母親發出剛睡醒的不耐煩,村雄就以為這樣的麻美照理說來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只不過是那些問題他沒看見而已,卻已經早一步逼麻美跳樓了。
看著電視上關於一些女孩援助交際的新聞,村雄有時候也會懷疑麻美是不是在幹這檔事?那些旅館跟電話往來的紀錄就是為了「做生意」而出現的嗎?
但是麻美已經不在了,村雄也不打算繼續撥打這些麻美的通勤紀錄上一接起電話卻一問三不知的號碼。
「妳想我們該不該繼續追究下去?」躺在床上,村雄問著美江。
「追究出個結果麻美就會復活嗎?」
美江翻個身面對自己的丈夫,她哭不出眼淚的眼睛緩緩地上下轉動。這幾個月來他們已經接到太多陸續追討的帳單,甚至地下錢莊的吸血鬼終於是出現了。前前後後他們為麻美償還了近三百萬的債務,卻是連一個麻美自殺的原因都買不到。
原因?很重要嗎?
村雄閉上了眼睛,回想起了麻美從小到大那不想讓人擔心的個性,這也許是她不想留下遺書或是蛛絲馬跡的動機之一吧。她總是有辦法銷毀所有的證據,讓她身邊的人找不到她為什麼要做某件事情的原因。她從懂事開始就是如此了。到死…也是如此。
說不定,麻美早就決定要死了吧,那時間點可以拉長到她失業以前也說不一定哪,那時候她就開始耍賴不付任何的帳單了,反正要死了嘛,這些債務跟自己就再也無關了。
真是…麻美到那時候還是這麼的任性啊,沒搞清楚狀況就隨隨便便地跳下來,留一堆爛攤子。
算了,就當作是撫平傷痛的方法吧,換個角度想想,也許麻美是體貼的,反正這幾百萬對村雄來說是小錢,倒是手續就可以讓自己的老爸忙上大半天,煩個要死,哪還有多餘的時間傷心難過?
的確,蠻有用的,那些接踵而來的債務讓村雄沒時間悲傷難過。
就當作妳體貼我吧,壞孩子。
村雄昏昏沉沉地睡去,恍惚中似乎看見了麻美那頑皮的笑臉在眨著眼睛笑著說話。
唉呀,還是被老爸發現了,嘻嘻。真是對不起啊。
輕輕一個轉身,麻美揮揮手,消失了。
再也不要追究麻美為什麼要自殺的原因了,到此為止吧。村雄下了決定,準備一覺到天明。
END